晨雾渐渐散去,阳光变得有些刺眼。河岸两旁,是连绵的农田。农夫们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吆喝着耕牛,挥舞着锄头,汗水浸湿了粗布短褂。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妇人提着竹篮在河边浣洗衣物,棒槌敲打衣物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远处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生机勃勃、安宁祥和的凡尘景象。
然而,这一切落在玄渊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那沉甸甸的真相,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猜到了,也通过师尊的反应确认了——关于“寿数”,关于这方天地运转最核心、也最残酷的规则!
三界之中,芸芸众生,上至仙佛神圣,下至蝼蚁草木,皆在“寿数”的枷锁之下挣扎!长生久视,逍遥自在,不过是少数存在编织的美丽谎言!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佛陀,也并非真正的不朽!他们同样需要“资粮”来维系自身的存在,延缓那最终归于寂灭的终点!
而能够直接、有效、大规模地“延寿”的宝物,屈指可数!且几乎都被最顶级的势力牢牢掌控!
西昆仑瑶池,蟠桃园!
玄渊脑海中浮现出关于蟠桃的记载。那是先天灵根,王母娘娘的禁脔!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每一次蟠桃盛会,便是天庭笼络各方大能、分配延寿资源、巩固统治根基的盛宴!那些受邀赴宴的仙神,哪一个不是对天庭感恩戴德,俯首帖耳?蟠桃,便是天庭掌控三界仙神最有力的缰绳!太乙仙门?不过是依附于天庭、渴望分得一杯羹的附庸罢了!他们的兴衰荣辱,皆系于天庭一念之间!
三十三天外,大罗天兜率宫!
太上老君,道祖化身,炼丹之术冠绝三界!那八卦炉中炼出的九转金丹,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一颗金丹吞入腹,寿元暴涨,道行精进!然而,此等逆天神物,岂是寻常仙神可得?非大功于天庭,非根脚深厚,非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休想求得一粒!大罗仙门,看似超然物外,实则与天庭关系盘根错节,其门中顶尖大能,哪一个不是靠着天庭的“赏赐”或“交易”才得以延续道途?仙丹,便是大罗天维持其超然地位、与天庭进行利益交换的重要筹码!
万寿山五庄观,人参果树!
玄渊的目光投向西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清秀小山上的古朴道观。那株天地灵根,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闻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此等神物,功效逆天!然而,产量何其稀少?万年才得三十个果子!万寿山低调隐世,势力范围仅限于西牛贺洲一隅,除了祖师镇元子性情淡泊、不喜争斗外,这有限的延寿资源,又何尝不是一种制约?万寿山拿什么去与掌控蟠桃园的天庭、掌控九转金丹的大罗天争夺更广阔的疆域和影响力?人参果,是万寿山的根基,也是束缚其野心的枷锁!
除了这三样逆天之物,世间还有其他具有延寿功效的灵药仙珍吗?
有,但效果天差地别!
琼浆玉液?那是天庭宴饮之物,对凡人或许有延年益寿之效,但对稍有道行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味道不错的饮品罢了,其蕴含的延寿道则微乎其微。
交梨、火枣?此乃地仙之祖镇元子也曾种植过的灵果,食之可延寿数百载。听起来不错,但且不说其培育艰难,产量有限,单是这“数百载”的寿元,对于动辄以元会(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计数的仙神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如同凡人多吃了几顿饱饭,于长生大道无补!
甘露水?观音菩萨玉净瓶中之物,能活枯木,治百病,救死扶伤,对凡人和草木精灵而言是圣物。但对于修行之人,尤其是境界高深者,其蕴含的生命本源之力虽精纯,却不足以撼动其寿元大限!观音菩萨本是慈航道人由道入佛,其甘露水的根本,或许脱胎于道门秘术,但显然在“延寿”这一核心功效上,并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否则,佛门早就以此大肆招揽信徒,与道门争夺延寿资源了!观音菩萨自己,恐怕也在暗中研究,但成效几何?不得而知。
延寿的核心技术,牢牢掌握在道门手中! 天庭(代表道门正统)、大罗天(道门至高)、万寿山(地仙祖庭),构成了三界延寿资源的金字塔顶端!佛门虽强,挖走了观音菩萨(慈航道人),但其在“延寿”这一领域的建树,远逊于道门!
所以,佛门走了另一条路——转世!
既然无法有效延长“此生”的寿元,那便着眼于“来世”!安排地藏菩萨坐镇阴司,掌控六道轮回!宣扬佛法,许以来世福报!更有甚者,为佛门重要人物安排“转世灵童”,带着宿慧重生!以此维系佛门传承不灭,势力绵延!这本质上,是一种另类的、成本极高的“延寿”!其弊端显而易见——转世重修的风险,记忆的缺失,根基的重塑……远不如道门直接延寿来得稳妥高效!
想明白了这一切,再回头看这南赡部洲的水脉乱象,便如同拨云见日!
为何几乎整个南赡部洲的水脉都被那些凶戾的水妖把控?为何大唐境内的名山大川,处处可见佛寺道观,香火鼎盛?为何那些佛道大能,对水妖肆虐、阻挠漕运、劫掠生灵的行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水脉,不仅仅是水脉!它是天地灵气的脉络,是滋养万物的源泉,更是……潜在的、未被完全掌控的延寿资粮的滋生地!
那些盘踞水府的水妖,它们吞噬生灵,掠夺血食,看似凶残无道,但它们的妖丹、精血、乃至魂魄,对于某些存在而言,是否也是炼制延寿丹药、修炼邪功秘法的材料?它们占据灵穴水眼,吞吐日月精华,其本身是否就是某些势力暗中培育的“资粮”?
渭水河神!那个当年追杀沙塘鳢,最终被玄渊设计斩杀的河神!他临死前喊的是什么?“西方净光佛!”一个受天庭敕封的正神,危急时刻求救的对象,竟然是西方佛门的佛陀!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庭敕封体系下的基层水神,早已被佛门渗透!意味着水脉之争,不仅仅是凡间王朝与妖族的冲突,更深层次,是天庭与佛门这两大巨头,在争夺对南赡部洲水脉资源的控制权!争夺那可能蕴含的、未被完全开发的延寿潜力!
那些水妖背后的影子,北俱芦洲的妖魔?或许有。但佛门的影子,道门某些旁支的影子,甚至天庭内部某些派系的影子……恐怕更深!更隐秘!更致命!
水里的那帮妖魔,背景……真是大得狠呢!
玄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遍体生凉!这看似平静的南赡部洲,这奔流不息的江河湖海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此黑暗、如此血腥、如此令人绝望的真相!这哪里是什么仙侠世界?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以“寿数”为诱饵、以生灵为资粮的……养殖场!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处高坡上,俯瞰着下方奔流不息的渭水。阳光洒在江面上,碎金万点,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得让他几乎窒息。那沉甸甸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刺骨的寒意。
“寿数……”他低声呢喃,声音飘散在江风中,带着无尽的苦涩与苍凉。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江风吹拂着他素白的衣袍和散乱的长发。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神中已没有了最初的慌乱与迷茫,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悄然燃起的、一丝不屈的火焰。
路,还很长。真相虽然残酷,但知道了,总比蒙在鼓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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