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盛宴上的那场风波,随着李越的定调与安抚,以及韦睿的涕零谢恩,最终化为了一段彰显君王胸襟与臣子忠义的佳话,悄然落幕。麟德殿内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而和谐,仿佛那片刻的沉痛与激昂,只是盛宴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柳黛烟心中那因韩擎一瞥而起的细微异样感,却并未随着宴席的散去而彻底消失。那年轻将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小小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在她心湖深处留下了一圈难以忽视的涟漪。
她并未立刻将此事告知李越。一来,仅是瞬间的眼神,无从查证,贸然提起恐有捕风捉影之嫌;二来,如今朝局初定,百废待兴,李越正致力于推行新政、安抚四方,她不愿用这等无凭无据的猜疑去烦扰他。
但这份警惕,她并未放下。回到坤宁宫后,她便唤来了惊蛰。
“今日麟德殿宴上,坐在韦将军下首那位名唤韩擎的年轻将领,你可曾留意?”柳黛烟语气平淡地问道。
惊蛰略一思索,回道:“回娘娘,奴婢记得。此人乃是韦将军麾下骁骑尉,据说在南境平叛时作战勇猛,曾率小队奇袭黑峒部一处粮草据点,立下大功,因此被韦将军破格提拔,此次随同入京。”
“去查查他的底细。”柳黛烟吩咐道,“籍贯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是何时投入韦将军麾下的,此前又有何经历。要做得隐秘,勿要惊动旁人,尤其是韦将军那边。”
“奴婢明白。”惊蛰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柳黛烟揉了揉眉心,将此事暂且搁置。她相信惊蛰的能力,若有问题,必能查出蛛丝马迹。
接下来的日子,朝廷对韦睿及其麾下有功将士的封赏旨意明发天下。韦睿加封太子太保,赐丹书铁券,赏赐金银绸缎无数,其麾下将领亦各有升迁赏赐。韩擎因军功卓着,被擢升为忠武校尉,调入京畿大营任职。此番封赏,可谓厚重,足见李越对功臣的优容与看重。
韦睿上表谢恩,言辞恳切,并表示愿将部分赏赐捐出,用于抚恤南境战事中伤亡的将士家属,以及资助边境军屯,其高风亮节,更令人称道。他并未在京城多做盘桓,谢恩之后,便以边境军务不可久离为由,再次向李越请辞,返回南境镇守。李越准其所奏,并额外加赐仪仗,以示恩宠。
韦睿的离去,似乎让京城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朝堂之上,新政推行虽有阻力,但在李越的强力推动下,亦在稳步进行。漕运疏通初见成效,南方赋税改革亦在有条不紊地展开。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惊蛰对韩擎的调查也有了初步结果。韩擎,祖籍陇西,父母早亡,由一远房叔父抚养长大,自幼习武,后投军,最初是在北境边防军中效力,因身手不凡被选拔入斥候营,三年前因所在部队轮防至南境,后转入韦睿麾下。其履历看起来清晰简单,并无明显可疑之处。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北境从军时所在的那支边防军,其主将曾与安王李玦有过一段不算密切、但确实存在的同袍之谊,不过在逆案清查中,该主将并未被查出有参与谋逆的实证,且已在一年前病故。
这条线索看似无关紧要,却让柳黛烟心中的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安王经营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核心党羽已被清除,但一些边缘的、未曾直接参与逆案的关系,未必就能彻底干净。韩擎与安王旧部可能存在过的这点微弱关联,是巧合,还是……
她吩咐惊蛰,继续留意韩擎在京畿大营的动向,尤其是他与哪些人往来密切。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风渐暖,吹绿了宫墙柳,吹开了御苑花。承珩又长大了一些,越发聪慧可爱,已能背诵简单的诗句,成了李越和柳黛烟忙碌政务之余最大的慰藉。璎珞的身体在李越特意吩咐的太医精心调理下,也日渐好转,虽不能似从前般操劳,但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
这一日,柳黛烟正在教导承珩认字,李越下朝回来,面带一丝倦色,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轻松。
“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柳黛烟递上一杯热茶,含笑问道。
李越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舒了口气道:“漕运改制的几个关键节点,今日总算在朝堂上初步议定了章程,虽还有反对之声,但大势已定。还有,韦睿从南境送来奏报,言及新推行的屯田之策颇见成效,边境粮草充盈,军心稳定。皆是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柳黛烟由衷感到高兴。她知道李越为了这些新政,耗费了多少心血。
“只是……”李越放下茶盏,揉了揉额角,“这朝堂之上,总有些人,惯会看风向。见韦睿圣眷正浓,南境安稳,便又有人旧调重弹,提及该派遣宗室重臣镇守南境,以显朝廷恩宠,巩固边防。”
柳黛烟心中一动:“还是裕王?”
李越冷哼一声:“倒不全是明指裕王,但话里话外,仍是那个意思。朕看他们,是见韦睿功高,心中不安,想借此分权制衡罢了。”
“那陛下之意?”
“朕已驳了回去。”李越断然道,“南境有韦睿足矣。朕信他,便不会行那猜忌掣肘之事。况且,裕王……”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裕王李琛近来与一些文臣交往渐密,虽无逾矩之举,但其动向,亦在李越掌控之中。
柳黛烟知他心中自有丘壑,便不再多言,只道:“陛下圣明。朝堂之事,臣妾不便多言,只是望陛下保重龙体,勿要过于操劳。”
李越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有你在身边,朕便不觉得累。”
帝后二人正说着话,忽见高无庸神色有些古怪地走了进来,躬身禀道:“陛下,娘娘,忠武校尉韩擎,在宫门外求见。”
韩擎?他一个刚调入京畿大营的区区校尉,有何资格面圣?更遑论直接求见帝后?
李越眉头微蹙:“他所为何事?”
高无庸回道:“韩校尉言,他偶得一物,关乎……关乎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不敢怠慢,特冒死前来呈献。”
关乎皇后凤体?此言一出,李越和柳黛烟皆是神色一凝。
柳黛烟与李越对视一眼,心中那点关于韩擎的疑虑再次浮现。他此举,是何用意?献宝邀宠?还是另有所图?
“宣他进来。”李越沉声道。他倒要看看,这个韩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韩擎在内侍的引领下,低眉顺目地走入殿中。他依旧穿着武将官服,身姿挺拔,但行动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不敢抬头,行至殿中,便大礼参拜:“末将韩擎,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平身。”李越声音平淡,“韩校尉,你说有物关乎皇后凤体,是何物?”
韩擎这才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双手恭敬地捧上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回陛下,末将日前在京中一家古玩铺子,偶然购得此物。据店家言,此乃前朝宫廷流出的‘暖玉莲子’,佩戴身边,有温养经脉、安神定惊之效。末将……末将听闻娘娘前些时日曾凤体违和,又历经……历经风波,便想着此物或对娘娘有所助益,故而冒昧献上,望陛下和娘娘恕末将唐突之罪。”
他的话语听起来合情合理,态度也极为恭谨。一个下级军官,偶然得到宝物,想着献给尊贵的皇后,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讨好之举。
然而,柳黛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历经风波”。他所指的风波,是之前李越的风寒,还是……那更深层次的、关乎她身世的隐秘危机?
李越示意高无庸将锦盒接过,打开查验。只见盒内红绸衬底上,静静躺着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温润、形似莲子的玉石,散发着淡淡的暖意,确非凡品。太医上前仔细检查后,回禀道:“陛下,娘娘,此玉确为罕见的暖玉,有温养之效,并无不妥。”
东西是真的,也是好东西。韩擎的举动,看似只是一片赤诚的孝心。
李越面色稍霁,对韩擎道:“韩校尉有心了。皇后凤体已安,此物既是你的心意,朕便代皇后收下。你退下吧。”
“末将谢陛下,谢娘娘!末将告退!”韩擎再次叩首,姿态恭顺地退出了大殿。
殿内恢复了安静。李越把玩着那锦盒中的暖玉莲子,看向柳黛烟:“烟儿,你觉得此人如何?”
柳黛烟沉吟道:“东西是真的,话也说得漂亮。只是……臣妾总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他一个刚入京的武将,如何能恰好买到这等前朝宫廷流出的珍品?又恰好听闻臣妾‘凤体违和’?他口中的‘风波’,又是指什么?”
李越点了点头:“朕亦有同感。此子……不简单。他献此玉,是单纯示好,还是想借此引起你我注意?抑或是……试探?”
“惊蛰之前查过他的底细,看似清白,但与安王旧部曾有过一丝微弱的关联。”柳黛烟将惊蛰的调查结果告知李越。
李越眼中厉色一闪:“看来,朕这京城,也并非铁板一块。安王虽死,其流毒未尽啊。”他当即吩咐高无庸,“给朕盯紧这个韩擎!朕倒要看看,他这‘润物无声’的讨好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老奴遵旨。”
韩擎的这次献宝,如同一滴悄然滴入水面的墨汁,虽然瞬间便被巨大的水体稀释,看似无踪,但那墨色,却已悄然晕染开来,预示着平静之下,或许正有新的暗流,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滋生。
柳黛烟看着那几颗温润的暖玉莲子,心中并无半分暖意,反而升起一丝莫名的寒意。这看似繁花似锦、河清海晏的太平景象之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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