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擎献上的那三颗“暖玉莲子”,被太医查验无误后,便收入了坤宁宫的库房,柳黛烟并未贴身佩戴。并非她疑心过重,实在是身处这九重宫阙,历经了太多风波,早已养成了万事留心的习惯。那玉虽好,却来得蹊跷,在未彻底弄清韩擎的意图之前,她不会轻易使用任何来历不明之物。
李越对韩擎的监控已然布下,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位新晋忠武校尉的一举一动。然而,韩擎自那日献宝之后,行事却愈发低调谨慎。他在京畿大营当值勤勉,与同僚交往也是不卑不亢,并无特别密切之人,更无任何逾矩之行。每日下值后,多是回到朝廷赐下的、位于城西的一处普通宅院,深居简出,偶尔去茶楼听书,或是到武馆切磋技艺,轨迹清晰简单,仿佛那日的献宝,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忠心之举。
但越是如此,柳黛烟与李越心中的疑虑便越是难以消除。一个心思如此缜密、行事如此滴水不漏的年轻将领,怎会做出那般略显“冒失”的献宝行为?这更像是一种精心计算后的试探,或者说,是一种刻意营造的、无害的“破绽”。
就在帝后二人将更多注意力投向韩擎这条线时,前朝另一股潜流,也开始悄然涌动。
几位素以“老成持重”着称的宗室长辈,联同几位在清流中颇有声望的翰林学士,再次于不同的场合,向李越委婉提及派遣亲王镇守南境之事。这一次,他们的理由似乎更为“充分”:韦睿虽功高,然终究是外姓臣子,久掌南境兵政大权,恐非长久之计。若能派遣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亲王前往,与韦睿形成文武相辅、互为犄角之势,既可彰显天家对南境的重视,又可平衡权势,确保边疆长治久安。
而他们口中“德高望重”的亲王,虽未明指,但其意已然呼之欲出——依旧是那位平日里醉心书画、看似与世无争的裕王李琛。
李越面对这些看似为国为民的建言,面上不露声色,只以“南境初定,韦睿镇守有功,不宜轻易更迭”、“裕王年事已高,恐不堪边疆劳顿”等理由暂且搪塞过去。但他心中清楚,这股推动裕王出镇的势力,绝非空穴来风,其背后定然有着更为复杂的利益纠葛和政治图谋。
“他们这是见韦睿根基渐稳,心中不安了。”这日晚膳后,李越与柳黛烟在御花园中散步,摒退左右后,他冷声开口道,“或者说,是有些人,不甘心安王倒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想要推出裕王这颗棋子,来分一杯羹,甚至……另立山头。”
柳黛烟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道:“裕王叔平日里深居简出,鲜少过问政事,此番被频频推至台前,他自身……又是何态度?”
李越目光微闪:“朕已让影卫留意裕王府的动静。裕王本人倒是依旧一副闲散模样,每日赏画品茗,与清客谈诗论道,并无异常。但其世子李弘,以及府中几位得力属官,近来与朝中一些官员,尤其是那些上奏请派亲王的官员,往来却颇为密切。”
“树欲静而风不止。”柳黛烟叹道,“裕王或许无心,但其身边之人,未必甘于寂寞。陛下还须早做防范。”
“朕知道。”李越拍了拍她的手背,“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朕只是好奇,推动此事的人,与那韩擎,乃至与可能残存的安王势力,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他们是想借裕王这块招牌,行那暗度陈仓之事?”
这个猜测,让柳黛烟心中亦是一凛。若真如此,那这盘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
正当帝后二人将韩擎与“裕王出镇”两件事联系起来思索时,惊蛰那边关于韩擎的深入调查,终于有了新的、令人意外的发现。
之前惊蛰查到韩擎曾在北境一支边防军中效力,其主将与安王有过同袍之谊。此番深入追查那名已故主将的过往,竟发现此人年轻时,曾与如今裕王府的一位首席幕僚,是同期入国子监的同窗,两人当年交情匪浅!虽然其后各自前程不同,联系渐少,但这层关系,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一条极其隐蔽的线,似乎将韩擎、安王旧部、乃至裕王府,隐隐串联了起来!
“果然如此!”李越得到禀报,眼中寒光乍现,“朕就说,一个看似背景清白的年轻将领,怎会行事如此诡异!他献宝是假,借机进入朕的视线,甚至可能想借此接近后宫,才是真!而他背后,站着的是裕王府的人!不,或许裕王府也只是一层掩护,真正的黑手,还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安王余孽!他们想利用裕王这块招牌,以及韩擎这颗暗棋,继续兴风作浪!”
柳黛烟亦是心潮起伏。她想起韩擎献宝时那沉稳的姿态,想起他口中那含糊的“风波”,如今看来,皆是刻意为之。他是在试探帝后对他的态度,也是在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提醒或者说……挑衅?
“陛下,如今既已查到线索,是否立刻收网,将韩擎拿下审讯?”柳黛烟问道。
李越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此时拿下韩擎,最多只能揪出他一人,难以撼动其背后的势力,反而会打草惊蛇。裕王府那边,没有确凿证据,朕亦不能轻易动一位皇叔。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陛下的意思是?”
“他们想下棋,朕便陪他们下一盘。”李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韩擎不是想引起注意吗?朕便给他机会。传朕旨意,忠武校尉韩擎,忠勇可嘉,擢升为京畿大营骁骑营副统领,三日后,于西苑校场,观摩新军操演!”
擢升韩擎,并让他出现在公开场合!这是要将韩擎从暗处推到明处,看看他,以及他背后的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陛下圣明。”柳黛烟明白了李越的意图。这是引蛇出洞,也是打草惊蛇,逼对方在压力下露出更多破绽。
旨意下达,韩擎果然恭敬谢恩,领受新职,并无任何异常表现。
三日后,西苑校场,旌旗招展,杀声震天。李越携柳黛烟,驾临观武台,检阅京畿大营新编练的精锐之师。文武百官陪同观礼,韩擎作为新擢升的骁骑营副统领,亦一身戎装,位列将官之中,身姿挺拔,神情肃穆。
操演过程井然有序,新军将士精神饱满,技艺娴熟,引得观武台上阵阵喝彩。李越龙颜大悦,对统兵将领多有赏赐。
然而,就在操演接近尾声,众将上前听候陛下训示之时,异变陡生!
一名站在韩擎身旁不远处的、负责旗语传递的低阶军校,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其他缘故,手中沉重的令旗突然脱手,那包着铁皮的旗杆底端,竟直直地朝着观武台御座的方向飞旋而来!
事起仓促,护卫反应稍慢半拍!眼看那令旗就要砸中御前!
“陛下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前列的韩擎似乎早有准备,或者说反应极快,他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猛地一个侧步,竟不避不让,伸出左臂,硬生生格向那飞来的旗杆!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传来!
韩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下,显然已是骨折!但那沉重的令旗,也被他这奋力一挡,改变了方向,“哐当”一声砸落在观武台边缘,未能伤及御驾分毫!
“护驾!护驾!”此时,侍卫们才彻底反应过来,蜂拥而上,将李越和柳黛烟团团护住,同时迅速控制了那名失手的军校和……因救驾而受伤的韩擎。
校场之上一片哗然,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李越面沉如水,目光如刀,先是扫过那名已被吓得瘫软在地的军校,随后,那冰冷的目光便落在了因剧痛而冷汗涔涔、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韩擎身上。
意外?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韩擎忍着剧痛,推开想要搀扶他的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因痛苦而带着颤抖,却依旧清晰:“末将……护驾不力,惊扰圣驾,请……陛下治罪!”
他挡在了旗杆与御座之间,手臂骨折,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无论其初衷为何,这“救驾”之功,已是铁板钉钉。
李越看着他,又看了看那面跌落在地的令旗,以及那名面如死灰的军校,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韩爱卿救驾有功,何罪之有?速传太医,为韩爱卿诊治。”
“谢……陛下!”韩擎叩首,随即因剧痛和失力,几乎晕厥过去,被侍卫迅速抬了下去救治。
一场盛大的阅兵,以这样一场充满疑点的“意外”和“救驾”告终。
回到宫中,李越立刻下令,将那名失手军校交由影卫严加审讯,同时,对今日校场上所有相关人员,进行彻底排查。
柳黛烟回想起韩擎挡驾那一瞬间的眼神,除了痛苦,似乎还有一丝……决绝与算计得逞的冷光?
“陛下,您觉得,这真是意外吗?”她轻声问道。
李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西苑的方向,冷笑一声:“意外?未免太过巧合。那军校早不失手,晚不失手,偏偏在韩擎刚刚擢升、备受瞩目之时失手?而韩擎,反应又如此‘及时’?朕看,这更像是一出自编自导的戏码!韩擎不惜自残一臂,也要将这‘救驾之功’坐实!他这是……想要更大的筹码,想要更快地往上爬,或者说,想要更快地……接近朕,接近你!”
蛛丝马迹,已然浮现。对方显然加快了步伐,而这“苦肉计”之后,必然还隐藏着更为凶险的图谋。
帝后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警惕。
风波,再起。而这一次,对手似乎更加狡猾,也更加不计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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