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镜皆兵，杀机凛冽。
那无数碎裂的铜镜碎片，并未坠地，反而诡异地悬停半空，锋锐的断口齐刷刷对准了镜冢中心唯一的身影——云璃。每一片碎镜之后，都扭曲着一张模糊而痛苦的面容，嘶吼着无声的怨恨，那是由无数“被至亲背叛”的绝望瞬间凝聚而成的滔天怨气，冰冷刺骨，几乎将空气都冻结。
云璃僵立原地，四肢百骸重若灌铅，并非源于外力压迫，而是方才那面巨镜中映出的“未来”——她亲手将青鳞短剑送入凌殊胸膛的画面——太过真实，太过骇人。剑刃没入血肉的触感，他眼中瞬间湮灭的光彩，以及自己心中那片荒芜的死寂……一切感知都清晰得令她神魂俱颤。那真的是未来吗？还是这镜冢窥破她内心最深恐惧后，精心编织的幻象陷阱？
“不…不可能……”她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得几乎不成调。凌殊…她怎么会……
就在这心神剧震、防御全无的刹那，悬停的镜片动了。
“嗖——嗖——嗖——”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成千上万的碎片化作一道道森寒的流光，裹挟着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浓黑怨气，如同嗜血的蝗群，铺天盖地向她激射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求生的本能终于压过了心神的震荡。云璃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混沌的脑海清明了一瞬，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淡金色的光芒自她周身穴位透出，试图在身周布下一层护体罡气。
然而，太迟了。
那镜片并非凡铁，其上附着的怨念对灵力有着极强的侵蚀之力。淡金色的光罩只支撑了不到一息，便在无数碎片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彻底崩散！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切入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沉闷而令人牙酸。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云璃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数步，险些栽倒。她低头，只见左肩、右腿、腰侧……数十片大小不一的铜镜碎片已深深嵌入体内，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素色的衣裙。更有细小的碎片擦过她的脸颊、颈侧，留下道道血痕。
这仅仅是第一波。
更多的碎片仍在空中盘旋，发出嗡嗡的鸣响，仿佛嗜血的蜂群在寻找着下一轮攻击的间隙。那些碎片后的怨魂面孔扭曲得更加厉害，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快意的光芒。
不能死在这里！
云璃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右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残留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双腿，猛地向一侧掠去！身形晃动间，带起一阵血雨。
她试图凭借速度避开碎片最密集的区域，同时左手飞速掐诀，一道微弱的净化灵光扫向迫近的几片碎镜。灵光与镜片上的黑气接触，发出“嗤嗤”的灼烧声，那几片镜子果然轨迹一偏，射入了她身旁的地面，深入石砖。
有效！但这些怨气太浓太重，她的灵力消耗急剧，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呃！”又是一片巴掌大的碎片划过她的臂弯，带起一溜血花，深可见骨。云璃痛得几乎跪倒，额上冷汗涔涔，与血水混在一处，模糊了视线。
她环顾四周，心直往下沉。这镜冢仿佛自成天地，无边无际，目光所及皆是悬浮的碎镜与扭曲的怨魂，根本寻不到出口。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可言，闪避的空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被这些蕴含着至亲背叛之痛的碎片，千刀万剐！
至亲背叛……
凌殊的脸庞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与镜中那绝望的一幕重叠。心口传来的剧痛，竟比身上的伤口更加难以忍受。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未来……”她喃喃自语，心神再次出现一丝缝隙。
就在这瞬息的分神，一片仅有指甲盖大小，却萦绕着尤为浓黑怨气的碎片，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绕过她徒劳挥舞的格挡，精准地射向她的眉心！
速度快得超越了她反应的极限！
云璃瞳孔骤缩，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要结束了吗？
——
预想中眉心被贯穿的冰凉触感并未传来。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云璃佩戴在胸前的一枚贴身古玉骤然爆发出一团柔和的清光，形成一个极小的光晕，恰好挡在了那枚碎片之前。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那枚蕴含着极强怨念的碎片，在触碰到清光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阳，悄然融化，化作一缕黑气，消散于无形。
而云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震得脑海“嗡”的一声，无数纷乱破碎的画面、声音，伴随着更加汹涌磅礴的怨怼之气，强行冲入了她的识海！
那不是单一的影像，而是成千上万段被切割、被重复、被扭曲的记忆碎片，来自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身份，却共同指向同一个主题——背叛！
“阿兄……为何……那碗药……” (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困惑与痛苦)
“夫人，奴婢冤枉啊！是郎君他……他逼我……” (凄厉的女声，充满不甘)
“逆子！交出兵符，为父可留你全尸！” (威严冷酷的男声，不带一丝情感)
“姐姐，从你抢走他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今日……” (娇媚而恶毒的低语)
无数的声音交织，无数的画面闪烁：背后刺来的匕首，毒酒，构陷的信函，冷漠转身的背影，狞笑的亲人……每一种背叛都各不相同，但那瞬间迸发的震惊、难以置信、心如刀割，以及最终沉淀为无边黑暗的怨恨，却如出一辙！
这些情绪如同狂暴的洪流，冲击着云璃的心防。她看到了垂髫童子被敬爱的兄长灌下毒药；看到了忠心婢女被主母与郎君联手构陷杖毙；看到了功勋卓着的将军被亲生父亲下令围杀；看到了姐妹为情反目，推入深渊……
太痛了……太恨了……
这些被至亲背叛的痛苦记忆，被这朔月镜冢不知以何种方式收集、囚禁，化作了滋养此地怨气的根源，也化作了攻击闯入者的武器。它们不仅攻击肉身，更在疯狂地同化她的精神，要将她也拖入这无间地狱，成为怨魂的一员！
云璃的身体颤抖得厉害，那些外来记忆带来的共情让她几欲崩溃，自己身上伤口的疼痛反而变得麻木。凌殊……若镜中所见为真，那她此刻承受的，与这些碎片中的怨魂，又有何区别？
一种深沉的悲哀与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被这股集合了无数怨念的洪流冲垮的瞬间，一段尤为清晰、却也格外诡异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了她的意识。
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的视角。
场景并非战场或宫闱，而是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却隐隐透出禁制波动的静室。女子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双保养得宜，却略显苍白的手——正将一小撮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倒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中。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恐惧，但最终，还是被一种决绝的狠厉所取代。
然后，她端起药碗，走向内室。榻上，躺着一名面色灰败、气息奄奄的中年男子。男子看到她，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信任与依赖。
女子将药碗递到男子唇边，声音轻柔得可怕：“夫君，该服药了……喝了，就不痛了……”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
但云璃的呼吸却猛地一滞！
这段记忆……这女子下毒的手法，那药碗的样式，甚至那静室中若有若无的熏香气味……竟与她不久前在调查的一桩悬案——吏部侍郎陈明远莫名暴毙案——中的诸多细节，惊人地吻合！
陈明远之死，外界皆言是急症，但其府中曾有流言，疑其继室夫人柳氏有染外男，谋害亲夫。只因证据不足，且柳氏家族势大，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镜冢中的怨魂记忆，竟然能与现实中的悬案对应？是巧合，还是……这镜冢囚禁的，并不仅仅是古老年代的冤魂，也包括了近期、甚至正在发生的背叛？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云璃被怨恨充斥的脑海，带来了一丝诡异的清醒。
如果……如果这镜冢真的能映照、收集世间“至亲背叛”的因果，那么它是否也记录着……她想知道的那个“真相”？关于凌殊的……或者说，关于她与凌殊之间，那镜中预示的“未来”，根源究竟在何处？
这个念头一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攻击和怨恨的侵蚀，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主动吸收这些碎片！不是被动地被它们侵入同化，而是有选择地、以自身意志为主导，去“阅读”这些蕴含着背叛记忆的碎片，从中寻找与凌殊、与她自身相关的线索，以及……或许存在的，破解这死局的关键！
这无疑是在走钢丝，是在引火烧身！一个不慎，她的神魂就会被这海量的负面情绪彻底污染、吞噬，万劫不复。
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被困于此，外力难援，若不能从内部找到生机，迟早是个死。更何况，那面巨镜中的画面，如同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她必须知道答案！
赌了！
云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不再试图闪避或格挡那些袭来的碎片，反而猛地撤去了周身残存的所有防御灵力！
“噗噗噗噗——！”
更多的碎片瞬间刺入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密集而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鲜血浸透了衣衫，滴滴答答落在地面，蜿蜒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但比肉体疼痛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比之前汹涌十倍、百倍的精神冲击！
更多的背叛记忆，更浓烈的怨恨、不甘、绝望、诅咒……如同决堤的沧海，疯狂倒灌入她的识海。她的头颅仿佛要炸开，眼前一片血红，耳边是万千冤魂的尖啸。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口中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强行保持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她不再抗拒这些记忆的涌入，而是尝试着张开“感知”，像翻阅一本本染血的卷宗，快速地在这些破碎的记忆洪流中搜寻。
她在寻找任何与“凌殊”、“皇室”、“短剑”、“预言”……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煎熬。她的身体因为失血和痛苦而微微痉挛，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因为极度的专注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执念，而亮得惊人。
无数无关的记忆碎片被她强行掠过、摒弃。
有兄弟阋墙，有挚友反目，有夫妻成仇……世间百态，至亲陌路，莫过于此。这些记忆本身携带的负面能量不断侵蚀着她，让她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绝望。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意识即将被这些杂乱的怨念彻底淹没时，一道迥异于其他碎片的、带着某种熟悉气息的波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波动……隐隐带着一丝皇室特有的、清冷而尊贵的龙涎香气，以及一种她曾在凌殊身上感受到过的、独特的灵力痕迹！
云璃心神一震，不顾一切地催动残存的神念，向那道波动缠绕而去！
“嗡——！”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她仿佛附身于一个视角，置身于一座富丽堂皇，却莫名显得空旷冷寂的宫殿深处。夜已深沉，宫灯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视角的主人，似乎是一个身份不低的宫装女子，正隐在厚重的帷幔之后，屏息凝神。她的心脏跳得极快，充满了紧张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透过帷幔的缝隙，可以看到殿内仅有两人。
一人背对着这边，身着绣有暗金龙纹的常服，身姿挺拔，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与隐约流露出的疲惫感，让云璃瞬间辨认出——那是当今天子，凌殊的父皇！
而站在天子对面的，是一个身着玄色劲装，身形矫健如猎豹的年轻男子。他半张脸隐在灯火的阴影里，但那熟悉的轮廓，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不是凌殊又是谁？！
只是，此时的凌殊，看上去比云璃所认识的更加年轻几分，眉宇间尚未完全褪去青涩，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冽。
“……时机已至。”天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它’不能再留于世间。殊儿，此事，朕只信你。”
凌殊垂眸，静立片刻，方才缓缓抬起头。灯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没有询问，没有质疑，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语气，回应了四个字：
“儿臣，领命。”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云璃的心房！
她认得那种语气！那是凌殊在决定执行某些隐秘、甚至……残酷的任务时，才会有的、摒弃了所有个人情感的绝对冷静！
天子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皆为国祚。不容有失，亦……不容有心。”
最后几个字，天子说得极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儿臣明白。”凌殊再次垂首，行礼，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向着殿外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殿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而隐在帷幔后的那个视角，在凌殊转身的刹那，似乎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混杂着震惊、恐惧、以及某种恍然大悟后的冰凉绝望，透过这记忆碎片，清晰地传递给了云璃。
这视角的主人……知道“它”是什么！而且，她似乎因为凌殊领受了这个任务，而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记忆碎片到此骤然破碎，强烈的怨念如同潮水般退去，但那瞬间捕捉到的信息，却让云璃如坠冰窟！
陛下密令！一个连凌殊都必须以那种绝对冷静、摒弃情感的状态去执行的密令！“它”究竟是什么？为何会让这记忆的主人如此恐惧？这视角的主人又是谁？是后宫妃嫔？是皇室女官？
这段记忆，显然是一段“旁观者”的记忆，其核心的“背叛”并非发生在凌殊与陛下之间，而是……这记忆的主人，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或许后来还遭遇了与之相关的、来自至亲的背叛？
线索太少，但指向却惊心动魄！
这镜冢，果然记录着与凌殊相关的因果！
云璃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顾神魂因过度负荷而传来的阵阵刺痛，更加疯狂地在记忆洪流中搜寻起来。她需要更多！需要知道那个“它”究竟是什么！需要知道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才会导致镜中那般……她亲手弑杀凌殊的未来！
她的主动“吸纳”与“搜寻”，似乎激怒了镜冢中某种更深层次的存在。
悬浮于空中的碎镜不再毫无章法地攻击，而是开始以一种诡异的轨迹移动、组合。无数碎片在空中拼接，不再是锋锐的利刃形态，而是化作一面面扭曲、不规则的镜面，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凝视着她。
每一面新形成的扭曲镜面上，都开始浮现出模糊流动的画面。
云璃喘息着，环顾四周，心脏再次被紧紧攥住。
那些画面……不再是她未曾经历过的他人的记忆，而是……她自己的记忆！
有幼时在家族中备受冷眼、独自练功的孤寂；有初次遇见凌殊时，他那双深邃眼眸带来的悸动；有与他并肩作战时的心意相通；也有因他隐瞒、因立场相左而产生的争执、猜疑与心痛……
这些属于她云璃的、或甜蜜或痛苦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些怨念之镜肆意翻搅、扭曲、重新拼凑，呈现出完全变质的模样。
她看到记忆中凌殊对她露出的温和笑容，在镜中变得虚伪而算计；看到他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在镜中被诠释为苦肉计的陷阱；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瞬间，此刻全都染上了阴谋的色彩，仿佛一切早有预谋，而她，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即将被献祭的羔羊！
“看看他为你所做的一切，哪一件背后不是别有用心？”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充满了蛊惑。
“你以为的情深义重，不过是镜花水月，权力的棋子罢了！”又一个沙哑的声音接踵而至。
“他早已背叛了你，在他接受那个任务的时候，在他向你隐瞒一切的时候！”
“你所以为的挚爱，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无数充满恶意的低语从那些镜面中渗透出来，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脑海，与她自身的记忆、与刚刚看到的那个关于陛下密令的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几乎无法辩驳的“逻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瞬间便能长成参天毒藤。
云璃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那些被扭曲的记忆画面，配合着耳边恶毒的呓语，以及身上不断传来的剧痛，正在一点点蚕食她对凌殊的信任。是啊，他确实有很多事情瞒着她，他的身份，他的任务，他的身不由己……那个密令，“它”究竟是什么？是否……真的与她有关？
若无关，为何镜中预示的未来，是她亲手杀他？若有关……那他一直以来对她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种被全世界抛弃、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冰冷孤寂感，如同毒液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那决绝的光芒开始涣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迷茫与……逐渐滋生的怨恨。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凭什么……她要被如此对待？
就在她的心神即将彻底失守，被这镜冢同化为新的怨魂之际——
“璃儿。”
一声熟悉的、带着急切与某种穿透力量的呼唤，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却异常清晰地撞入了她的耳膜！
是凌殊的声音！
这声音不像那些镜中幻影或恶念低语，它带着一种真实的、独属于凌殊的灵力波动，以及那份她绝不会认错的、深藏于冰冷外表下的关切！
是他！他真的在外面！他在试图联系她，唤醒她！
这一声呼唤，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投入的一缕微光，虽然渺茫，却瞬间刺破了重重迷障，让她即将沉沦的神智猛地一个激灵！
不！不能放弃！
若凌殊真的全然背叛，又何须在此刻呼唤她？若一切皆是虚妄，这真实的担忧又从何而来？
镜中所见，未必为真！耳中所闻，亦可能是惑心魔音！
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点光亮，尽管身体依旧伤痕累累，摇摇欲坠，但那脊梁，却再一次挺直了几分。
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变成这镜冢中无数怨魂的一员！她要去亲口问凌殊，问清楚那个密令，问清楚一切！在这之前，谁也不能断定她的未来！
似乎是感应到她心志的重新坚定，以及那一声外来呼唤对镜冢平衡的干扰，整个镜冢猛然震动起来！
那些由碎片拼接成的、映照着她扭曲记忆的镜面，齐齐发出刺目的惨白光芒！光芒汇聚，在她正前方，形成了一片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光涡。
光涡之中，景象再次变幻。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记忆，也不再是扭曲的幻象，而是一段……仿佛由这镜冢本源意志直接呈现的、更加古老、更加隐秘，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录”！
那似乎是一处幽暗的地底祭坛，格局竟与这镜冢有几分相似。祭坛中央，并非铜镜，而是一口不断逸散出黑气的古井。井口旁，站立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身着帝王冕服，虽看不清具体形貌，但那身代表九五至尊的服饰，以及周身萦绕的、与当今天子同源却更为古老磅礴的龙气，昭示着他前朝帝王的身份。
而另一人……
当云璃看清那人侧脸的轮廓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那张脸……那张脸……
竟与她云璃，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那女子神情悲戚决绝，眼中含着无尽的痛苦与一丝……认命般的麻木。
前朝帝王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奇古的匕首，刃身闪烁着不祥的血色符文。他看向那与云璃容貌相似的女子，眼中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种看待祭品般的冷酷。
然后，在云璃惊恐的注视下，他举起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入了那女子的心口！
鲜血喷涌，并未落地，而是被那口古井尽数吸收！井中的黑气瞬间沸腾、膨胀！
女子软软倒地，眼中最后的光彩湮灭。而那帝王，则站在井边，张开双臂，似乎在迎接那黑气中涌出的某种力量……
画面至此，轰然破碎！
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悲恸与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深深烙印在了云璃的灵魂深处！
前朝帝王……以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为祭……换取力量？
这镜冢，难道不仅仅是囚禁怨魂之地？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坛？！而她们这一脉的女子……天生就是……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让她头皮发麻，几乎无法思考！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的攻击骤然停止。
漫天悬浮的碎镜不再动弹，那些怨魂的嘶吼与低语也瞬间消失。整个镜冢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然后，一个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万古的沧桑与冰冷，在这绝对的寂静中，缓缓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一面镜子，而是来源于这镜冢的每一寸空气，每一个角落，直接响彻在云璃的心底：
“朔月为引，至亲之血为祭，镜冢噬魂，永世不绝。”
“汝可知，此间每一镜，皆为一桩‘背叛’之果。而汝之血脉，便是承栽此‘果’之因。”
“看见了吗？那便是汝之先祖……亦是汝之宿命。”
声音微微停顿，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或是嘲弄。
“欢迎归来，‘守镜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璃感到自己体内那些嵌入血肉的镜片，仿佛活了过来，与她流淌的鲜血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灼热感。
它们不再仅仅是伤害她的异物，反而像是……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与某种沉睡在她血脉深处的力量，一同……苏醒了。
而她胸前那枚曾救她一命的古玉，在此刻“啪”的一声，悄然碎裂，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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