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江工坊的蒸汽机车在争议中艰难前行，当格物院的电力研究在火灾后陷入沉寂与反思时，一场在另一种“纸张”上掀起的、关乎财富分配与资本信心的风暴，已在南京城悄然酝酿。这便是由议会财政委员会主导、户部核准，在“大明通商银行”下设的“证券交易厅”内，进行的首次股票公开发行与交易试点。
事起于“江南纺织”的增资扩股。钱有财的“锦绣坊”在经历了翠娘工伤诉讼的打击和新式织机安全改造成本的重压后，资金链骤然紧绷。他虽对议会正在酝酿的《工场管理暂行条例》满腹牢骚，却也看清了新技术的趋势和规模化生产的优势。为了渡过难关并抢占市场先机，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锦绣坊”改组为“江南纺织工场”，并拿出一部分股份，面向社会公开发售，以期募集资金扩大生产，同时分散经营风险。
这一举动，得到了议会财政委员会顾炎成等人的大力支持。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解救一家陷入困境的企业，更是试验“公司股份制”与“证券交易”这一全新资本运作模式的关键一步。若能成功，或可为日后诸多耗资巨大的工程（如铁路延伸、港口建设）开辟一条全新的融资渠道。
经过严格的（以当时标准）资产审核与信息披露，“江南纺织”的股票在南京城中心新设立的“证券交易厅”正式挂牌。每股作价十两白银，首期发行五千股。交易厅内，一块巨大的木牌上，用朱笔写着“江南纺织”的名号和当前股价，几名由银行指派的经纪人身着统一服饰，负责记录和撮合交易。
挂牌首日，交易厅外人头攒动，好奇、怀疑、贪婪的目光交织。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与钱有财相熟或有内部消息的商人试探性地买入几十股。然而，随着《商闻快报》等几家民间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新式织机的巨大潜力、“江南纺织”的技术优势以及钱有财“敢为人先”的魄力，市场的情绪开始发酵。
“听说了吗？城东张老爷，昨天买了二百股‘江南纺织’，今天一转手就赚了五十两！”
“真的假的？那铁牛（蒸汽机车）要是成了，运布出去得多方便？这织布买卖以后肯定红火！”
“格物院王院判都说了，新织机是未来方向，朝廷都支持！买这股票，就是买未来的财路！”
诸如此类的议论在茶楼、酒肆、商会中迅速传播。一种名为“投机”的热情，开始点燃南京城部分市民和商人的神经。第二日，买盘骤然增多，股价从十两被推高到十一两、十二两……第五日，竟突破了十五两大关！交易厅内变得喧嚣起来，原先持观望态度的人群开始疯狂涌入，争相抢购那似乎点石成金的纸片——股票凭证。连一些原本对此毫无概念的市井小民，在听闻“一夜暴富”的传说后，也掏出积攒的散碎银两，试图分一杯羹。
钱有财看着股价节节攀升，最初自然是喜上眉梢，感觉资金压力骤减。但很快，一种不真实感笼罩了他。“我这工场，值这么多钱吗？”他私下对账房先生嘀咕，“这股价，都快赶上我工场实有资产的一半了！”
都察院李守俊的案头，很快堆满了关于“证券交易厅”引发“全民逐利”、“投机盛行”、“扰乱正常商序”的报告。他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危险”气息，立刻挥毫上奏：
“陛下！近日南京城内，忽兴一股‘炒股’恶风！不同货物之实需，不察商贾之信义，仅凭一纸虚文，便哄抬价格，买空卖空！致使工匠弃业，士子分心，市井之徒皆做一夜暴富之梦，长此以往，谁人还愿务实业、耕田地？此风乃舍本逐末，败坏人心，更易滋生奸猾，聚敛钱财，实为乱世之兆！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取缔此等惑乱民心之交易，重农抑商，以正风气！”
他的奏章，将股市初兴的投机泡沫与传统的“重本抑末”思想及社会稳定的“大义”联系起来，极具杀伤力。
议会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支持者认为这是激活资本、促进工商业发展的必要手段，初期泡沫在所难免；反对者则与李守俊共鸣，担忧股市失控会引发金融动荡和社会问题，要求加强监管甚至暂停交易。
就连皇帝朱由校，在阅读了李守俊的奏章和市面股价飞涨的报道后，也深感不安。他将顾炎成召至宫中，询问此事。顾炎成虽极力解释股份制与证券交易的长远益处，但也承认目前市场存在过热迹象，需加以引导。
王贞仪在格物院也关注着这场金融风波。她对于技术带来的实业前景有信心，但对于这种脱离实体价值的纯粹价格炒作感到困惑和担忧。她让手下收集数据，试图分析股价与“江南纺织”实际生产效率、利润之间的关联，却发现二者已然脱节。
而在紫金山别院，林川听着徐承烈关于股市狂热的汇报，眼神凝重。他铺开纸，缓缓写下：“股市者，活水也，可载舟，亦可覆舟。须立‘信息披露’之规，设‘涨跌停板’之限，严查‘内幕交易’与‘操纵市场’之罪。泡沫终将破裂，需防其反噬实业。” 他知道，金融创新的魔鬼往往与天使同行，必须未雨绸缪，建立护栏。
南京证券交易厅内，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贪婪与焦虑。“江南纺织”的股价仍在狂热的人群推动下颤巍巍地上涨，如同一株被过度浇灌的植物，看似繁花似锦，根基却已漂浮不稳。这初澜既起，是成为滋润实业的活水，还是演变为冲毁堤坝的洪水，考验着大明这个古老帝国对于资本力量的认知与驾驭能力。第一场金融风暴的乌云，正在这前所未有的喧嚣中，悄然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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