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湾仔之龙，重生为虫》
湾仔会展中心，这座曾是香港回归庆典之地的流线型建筑，如今成了最后的审判场。它的银白色外壳在扭曲的夕阳下，反射着铁锈与血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甜机油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腐败气息，仿佛海洋深处锈蚀了万年的巨物终于浮出水面。
就在这现代文明的象征之上，盘踞着那个曾经被称为“湾仔之龙”的存在。
它……或者说，他，已几乎看不出人形。一个长达十数米的庞然大物，主体由无数粗粝、锈蚀的钢铁齿轮、断裂的轴承和扭曲的液压管强行拼接而成，构成了一种近似东方龙的可怖轮廓。黑色的机油如同污血，从金属接缝处不断渗出、滴落，在下方洁净的地板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几条由生锈链条和电缆绞合而成的触手状附肢，无意识地挥舞着，抽打在玻璃幕墙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和粘稠的黑色油污。
然而，最令人心神俱裂的，是那怪物的“头颅”。
那依稀还能辨认出是陈浩南脸庞的轮廓，但被放大、拉伸，镶嵌在冰冷的钢铁之中。他的皮肤大半金属化，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右眼是一片炽热的熔岩红，毫无人性可言地扫描着周围。而他的左眼，尽管瞳孔深处也闪烁着齿轮的倒影，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无法形容的痛苦与挣扎，那是属于人类的灵魂在被彻底吞噬前，发出的最后微光。
这便是“机油之母”——那源自海底拉莱耶工厂的邪物——的“恩赐”。它将垂死的陈浩南重塑，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制造一具最强大、也最绝望的战争机器，用以碾碎旧日香港最后的抵抗意志。
“浩南——！！！”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在空旷的会展大厅中回荡。
山鸡站在入口处，他浑身浴血，特制的战斗服多处破损，露出下面闪烁着不正常红光的机械义肢。他的脸上满是油污、血迹和泪痕，唯一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那龙头上的面孔，而他的左眼——那颗能窥见数据与维度真相的“罗盘义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投射出只有他能看见的、交织着现实与虚无的恐怖景象。
“你睇下我！你系陈浩南！洪兴嘅浩南！铜锣湾嘅扛把子！你唔系呢只怪物啊！”山鸡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步踏出，都踩在粘稠的机油和碎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机械龙形怪物——陈浩南，发出一阵非人的、混合着金属摩擦和蒸汽嘶鸣的咆哮。那熔岩般的右眼锁定了山鸡，充满了毁灭的欲望。一条链条触手如同巨蟒般呼啸抽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山鸡猛地侧身翻滚，触手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将昂贵的大理石地板击得粉碎。他趁机跃起，手中那把刻满了赛博符咒的短刀——是小犹太临终前黑入“锈蚀之主”的底层代码为他打造的“数据断流器”——狠狠刺入触手！
“滋啦——！”
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被短刀刺中的部位爆发出刺眼的蓝色电光和腥臭的黑烟。怪物发出一声吃痛的怒吼，触手痉挛般收回。
“有用！浩南！你醒下！帮我啊！”山鸡喘息着，试图再度靠近。
但怪物的攻击更加疯狂。更多的触手，连同它那庞大的主体，都向山鸡碾压过来。会展中心的承重柱在撞击中崩塌，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和灯具碎片。山鸡狼狈不堪地躲避着，他的力量在这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可怜。
就在他几乎被一条触手卷住的瞬间，他左眼的罗盘义眼，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和能量过载，猛地闪烁了一下。
嗡——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
紧接着，一段模糊、跳动，带着岁月噪点的画面，强行覆盖了他部分的视觉现实。
是那个熟悉的球场。
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橙色，几个年轻的身影勾肩搭背，穿着廉价的背心，身上贴着膏药。是他们！是年轻的陈浩南、山鸡、包皮、巢皮！
“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陈浩南笑着，带头唱起那首属于他们的歌。
“叱咤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山鸡和其他人扯着嗓子跟上，跑调却充满朝气。
画面晃动，是山鸡将一瓶汽水递给陈浩南：“南哥，以后我跟你！”
陈浩南接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干净而耀眼：“傻仔，我哋系兄弟嘛！”
“兄……弟……”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来自遥远深渊的声音，混杂着电流的杂音，突兀地在山鸡耳边响起。
山鸡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怪物头颅。
陈浩南那仅存人性的左眼，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金属下颚在艰难地开合，试图挤出人类的语言。那熔岩右眼的光芒，也似乎黯淡了一瞬。
“有反应！浩南！你听到吗？你看到吗？”山鸡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不再闪避，而是将罗盘义眼的输出功率开到最大，将他与陈浩南共同经历的青春岁月，那些燃烧着热血和义气的片段，如同潮水般向那颗被污染的大脑倾泻而去——
大排档的喧嚣，他们第一次为地盘打架后庆祝；
夜总会的霓虹，陈浩南替他挡下劈来的砍刀；
濠江的夜色，他将杠把子戒指戴在陈浩南手上；
还有小结巴……她笑着叫“浩南哥”……然后，是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陈浩南那时崩溃的哭嚎……
“啊——！！！！”
陈浩南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兽吼，而是蕴含着巨大痛苦的、人类的声音。他的龙形身躯开始剧烈地挣扎、扭动，钢铁部件互相摩擦、崩裂，黑色的机油如同泪水和血液般狂喷。他的左眼流下的，不再是机油，而是混合着金属碎屑的、浑浊的液体。
两种意识在他破碎的脑海中疯狂厮杀。一个是将他养育成人的兄弟义气、热血青春；另一个是来自亘古邪神的、冰冷、绝对、充满钢铁秩序的召唤。
“兄…弟……”陈浩南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一些，带着令人心碎的祈求，“斩…落…我…个…头…求…你…”
山鸡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斩落他的头？亲手杀掉自己唯一的大哥？这比让他自己去死还要痛苦千万倍！
“唔得！我唔可以！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山鸡嘶吼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刻，陈浩南体内的邪神意志似乎占据了上风。那熔岩右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龙口张开，其中不是舌头，而是一个疯狂旋转的、布满利齿的钢铁钻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山鸡猛噬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山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的剧痛并未到来。
他猛地睁眼，只见那恐怖的钻头，在离他面门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陈浩南的整个身躯都在剧烈颤抖，他的左眼死死盯着山鸡，里面充满了哀求、决绝，以及最后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做…野…啊…山…鸡…！”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咆哮，声音震得整个会展中心都在摇晃。
与此同时，或许是剧烈的能量冲突扭曲了时空，或许是“锈蚀之主”的领域出现了片刻的波动——会展中心那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玻璃幕墙上，反射的景象突然变了。
不再是硝烟弥漫、钢铁林立的恐怖香港。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正常香港。霓虹灯闪烁着熟悉的广告牌，双层巴士平稳行驶，行人脸上带着忙碌而平静的表情。维多利亚港的海水平静蔚蓝，天空中没有齿轮状的乌云，也没有盘旋的机械怪鸟。
那个香港，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像一个触不可及的美丽梦境。
**暗示在此刻化为惊雷，在山鸡脑中炸响：他们所在这个充满钢铁与疯狂、痛苦与绝望的世界，或许根本就不是唯一的选择。它可能只是某个更高维存在——外神——在一次漫不经心的“错误实验”中诞生的、微不足道的副产品。他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过是实验记录纸上几行可以被随意涂抹的数据。**
这真相，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错误…实验…哈哈…哈哈哈…”山鸡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他看着眼前在痛苦中挣扎、求死的兄弟，看着幕墙上那个平行世界的倒影，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几乎将他吞噬。
但，正是这极致的荒谬，反而催生了一种极致的清醒。
他不能让浩南继续作为怪物流血，不能让他成为这个错误实验的一部分。解脱，是唯一，也是最后的仁慈。
“浩南哥…”山鸡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细个就跟住你，你话东，我唔会去西。”
他举起了手中的“数据断流器”，短刀上的符咒依次亮起，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今日，你话要我斩落你个脑壳……”山鸡的声音开始哽咽，但眼神却无比坚定，“我山鸡…遵命！”
陈浩南的左眼中，闪过一丝解脱，随即被更大的痛苦淹没，那是灵魂与肉体被强行剥离的剧痛。
“吼——！”
邪神的意志在做最后的反扑，钻头再次试图前进。
“再见…我嘅…大佬！”
山鸡咆哮着，义腿猛地蹬地，身体如炮弹般射出，不是躲避，而是直接迎向了那死亡的钻头。在钻头即将触及他胸膛的瞬间，他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短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凝聚了他所有力量、悲伤与决绝的蓝色弧线——
“锃——！”
没有血肉被切割的声音，只有金属被强行熔断、能量核心被引爆的尖锐鸣响。
那颗硕大的、镶嵌着陈浩南面容的机械龙头，与扭曲的龙身分离，沉重的砸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熔岩般的右眼瞬间熄灭，化为两颗黯淡的、普通的石头。
而那只饱含痛苦与哀求的左眼，在最后一刻，竟缓缓地、安详地闭合了。一滴浑浊的液体，终于挣脱了钢铁的束缚，顺着金属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庞大的龙躯失去了所有动力，如同真正死去的巨蛇，轰然倒塌，激起漫天尘埃。那些挥舞的触手也软垂下来，不再动弹。
一切都结束了。
山鸡瘫倒在地，短刀从脱力的手中滑落。他怔怔地看着那颗滚落在不远处的头颅，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巨大的空虚和悲伤将他彻底淹没。他赢了，但他失去了所有。
就在这时，一样小小的物事，从陈浩南断裂的脖颈处，随着残余机油的流淌，滚到了山鸡的手边。
那是一枚戒指。
铜锣湾杠把子的戒指。曾经象征着权力、荣耀和兄弟情义的信物。
它沾满了污秽的机油，但本身的材质仍在晦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光。
山鸡颤抖着，将它拾起。
戒指内圈，原本应该刻着名字缩写或帮会印记的地方，此刻，在义眼的放大下，清晰地显现出一行细微、扭曲、绝非人类工艺所能刻蚀的文字——
made in Rlyeh。
（拉莱耶制造）
看着这行字，山鸡没有再流泪，也没有再嘶吼。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废墟之中，坐在兄弟的头颅旁，坐在两个世界交错的倒影下，发出了无声的、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的笑声。
这，就是他们的江湖。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印着邪神商标的笑话。
湾仔之龙，最终没有飞升九天，而是在无尽的痛苦与背叛中，重生为虫，然后，被碾碎在这名为现实的、冰冷的生产线上。
---
喜欢港诡朋克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港诡朋克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