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维多利亚港沸腾》
维多利亚港从未如此安静，又如此喧哗。
喧哗的不再是往来的船只与岸边的车流，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庞大的声音——一种来自地壳深处的、规律而沉重的金属心跳声。这声音取代了城市的脉搏，每一次搏动，都让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随之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前一天，海水还只是不安地躁动，卷起带着铁锈味的泡沫。而此刻，在无数双或惊恐、或绝望、或已然麻木的眼睛注视下，香江之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退去。
不是潮汐，是排空。
仿佛宇宙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塞子被拔开，海水如同浴缸里的水般，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抽离。海水退去的速度堪比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汽车，裸露出的海床迅速从湿润的泥泞变为干涸的龟裂。搁浅的货轮、沉没的旧船残骸、乃至多年沉积的垃圾，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构成一幅末日荒诞图景。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占据了整个维多利亚港海底的“事物”。
那是一枚齿轮。
一枚巨大到令人思维停滞、理智崩坏的锈铁齿轮。
它的直径难以估量，目之所及，从左边的九龙一侧，一直延伸到右边的港岛北岸，仿佛整个维多利亚港只是它栖身的凹槽。齿轮的表面并非平整，上面蚀刻着并非人类文明所能理解的几何纹路，扭曲、繁复、看久了会让视觉神经灼痛，仿佛那些纹路本身就在缓慢蠕动、重组。厚重的、层层叠叠的暗红色铁锈覆盖了它的大部分区域，如同干涸的血痂。而在某些缝隙和齿牙边缘，则不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机油与腐肉混合气味的黑色液体。
“咚——嗡——”
齿轮，在转动。
极其缓慢，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决心。每一次微不可查的移动，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整个港岛和九龙的地基都在随之呻吟。它不是在被什么驱动，它自身，就是驱动这个世界的“源动力”之一。
“来了…终于来了……” o记临时指挥中心，设在还能维持部分供电的西环一座旧唐楼天台上，黄志诚督察扶着锈迹斑斑的栏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那枚仿佛自开天辟地就存在于海底的巨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他身边的无线电里，传来各处据点最后的、杂乱无章的汇报，最终都被那齿轮的心跳声淹没。
齿轮的转动，引发了更恐怖的连锁反应。
中环，金融心脏。
IFc国际金融中心二期，这座曾经象征财富与秩序的光洁摩天楼，此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声。它的楼体不再是笔直的，而是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握住，开始折叠。玻璃成片碎裂，如同落下的水晶雨，内部的钢结构则如同活物般蠕动着、重新组合。几分钟内，它不再是写字楼，它的顶端扭曲、收拢，最终形成一个粗糙但轮廓清晰的、难以名状的神像头部——仿佛结合了章鱼、人类和机械的特征，无数由钢筋扭曲而成的触须在空气中缓缓摆动。
紧邻它的汇丰总行大厦、长江中心……一栋接着一栋，都在进行着同样亵渎物理法则的齿轮化重组。齿轮的齿牙仿佛延伸到了每一寸土地，建筑群成了它表面的微缩景观，被随意地塑造成神像的躯干、手臂和基座。
而在这正在成型的、庞大到覆盖整个中环的克苏鲁神像脚下，那些还没来得及变异，或者正在变异过程中的上班族们，行为变得极其诡异。他们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渍的西装裙履，有的手臂已经变成了不断滴落黑色机油的金属义肢，有的脸上开始长出细小的齿轮状眼球，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找到了尚能运作的电脑键盘，或是干脆用手在空气中敲击。
“咔嗒…咔嗒…咔嗒…”
密集的敲击声汇成一片诡异的祈祷伴奏。他们眼神空洞，嘴角流着混合口水和机油的白沫，反复敲打着的，不再是财报或代码，而是扭曲的、重复的短语，混合了英语、粤语和无法理解的音节：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血肉苦弱…钢铁永恒…股价代码…K-77-L-U…奉献…螺丝…拧紧…”
其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半边脸已经金属化的中年男人，一边用人类的手指和一边的金属触手同时敲击键盘，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喃喃自语：“报告…要交报告…神在看…KpI…拉莱耶的荣耀…”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与此同时，在尚未完全崩塌的湾仔码头附近，一艘侥幸未被完全拆解的天星小轮，正经历着另一种恐怖。
它那标志性的红烟囱不再冒烟，而是如同呼吸般喷吐着带着火星的蒸汽。船体原本的木质和钢铁结构，正在与血肉融合。甲板上生长出暗红色的、搏动着的筋膜，缆绳变成了粗壮的血管，缠绕着桅杆，输送着不知名的能量。船舷两侧，甚至睁开了一只只无瞳的、充满油污的的眼睛，茫然地转动着。
它成了一艘血肉方舟，一艘即将载着最后幸存者，驶向未知，或者毁灭的方舟。
而在这艘诡异方舟的甲板中央，一场扞卫登船通道的战斗正在白热化。
“噗嗤！”
一只穿着生锈潜水服、指间长着蹼膜的深潜者刚爬上船舷，它的头颅就被一股沛然巨力打得粉碎，黑色的血液和机油般的组织液溅射开来。击杀它的，并非枪炮，而是一座被改装过的、连接着船上蒸汽管道的动力木人桩。
木人桩的桩手和桩脚，此刻高速旋转着，发出“嗤嗤”的蒸汽喷射声。操纵它的，是一位身形挺拔、穿着因战斗而破损但依旧整洁的深色长衫的老者。
叶问。
他不知为何出现在这个时空，这个绝望的战场。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只是此刻，这锐利中掺杂了深深的悲悯与决绝。
“来！”他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混乱噪音。
又一只深潜者嘶吼着扑来，带着鱼腥和铁锈的恶风。叶问脚步不动，腰马一沉，双手如封似闭，引导着木人桩的一只旋转桩手精准地格开深潜者的利爪，另一只桩手则如同毒蛇出洞，借由蒸汽爆发的力量，瞬间击中其胸口。
“嘭！”深潜者的胸膛凹陷下去，向后飞跌，落入水中。
他的咏春，不再是纯粹的肉身发力，而是与这艘血肉方舟的蒸汽动力结合，刚柔并济，充满了力与美的震撼。每一式“日字冲拳”的劲道，都通过木人桩被蒸汽放大，每一记“拦手”、“膀手”，都精准地引导、化解着非人怪物的攻击。
“师父！左边！”一个穿着机车夹克、手臂已是机械义体的年轻人喊道，是阿斌，他曾经是叶问在这个时空收下的、崇拜“老派功夫”的叛逆弟子。此刻他正用一把焊枪改装成的热能刀，奋力劈砍着另一侧的敌人。
叶问头也不回，听风辨位，脚下步伐如游龙，带动木人桩一个旋转，沉重的底座横扫，将左侧试图偷袭的两只深潜者直接扫飞。
他的额角渗出汗珠，呼吸依旧平稳。他知道，个人的武勇在这场席卷整个世界的疯狂面前，渺小如尘埃。但他守住的，不仅仅是这艘船，更是人类在面对不可名状之恐怖时，最后的那一点不屈的尊严。
“功夫，是时间的技艺，是专注的修行，”他曾对阿斌说，“无论外界是人是鬼，是钢铁还是血肉，守住你心中的‘中正’，便能找到应对之法。”
此刻，他正用行动诠释着这句话。哪怕敌人是来自深渊的怪物，哪怕世界正在齿轮中崩坏，他依然在方寸之间，打出了人类的坚持。
“咚——！！！”
海底的巨型齿轮再次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响亮的搏动。这一次，带来的变化更为剧烈。
港岛沿岸，那些尚未完全变异的建筑，其表面的瓷砖、玻璃、混凝土如同雨点般剥落，露出内部疯狂转动的、大小不一的齿轮结构。街道扭曲，柏油路面被地底伸出的金属杆件撕裂，红绿灯变成了闪烁不定、意义不明的符号。整个城市，正在从一个人类文明的聚集地，活生生地、痛苦地转变为一个巨大无比的、正在启动的机械邪神躯壳。
天空不再是灰色，而是被一种从齿轮中心弥漫出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红光芒所渲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铁锈和腐败有机物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天星小轮血肉方舟上，叶问击退了又一波攻击，暂时得到了喘息之机。他望向远处那不断成型的中环克苏鲁神像，望向海底那仿佛亘古存在的锈铁齿轮，望向甲板上那些惊魂未定、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最后幸存者。
他缓缓收势，木人桩的蒸汽喷射声渐渐微弱。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尽管那长衫已沾满污秽。
阿斌走过来，声音带着颤抖：“师父…我们…还能去哪里？”
叶问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看着那被染成暗红色的、不祥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这一切，看到其背后那冰冷、机械的“真相”。
良久，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回答阿斌，又像是在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宣告：
“世界可以疯狂，天地可以倾覆。”
“但只要一息尚存，我辈武者，便立于此处。”
“打。”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力量，在这片沸腾的维多利亚港上，如同最后一座不肯熄灭的灯塔。
海底齿轮的心跳声，依旧在持续，如同为这个即将彻底齿轮化的世界，敲响最后的、冰冷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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