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收音机停播之日》
香港，已不复存在。
或者说，那个曾经灯火璀璨的东方之珠，此刻已沦为一座在锈蚀与疯狂中垂死挣扎的巨构祭坛。维多利亚港的海水粘稠如墨，翻涌着机油与难以名状的腥臭。天空被永久的、由工业废料与非物质性恐惧凝结成的铁锈色云层笼罩，巨大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形的金属结构体如同墓碑，也从地表刺出，其上不断渗出温热的、带有自我意识的黏液。
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锈蚀之主”降临前的预兆——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碾过灵魂的、规律而庞大的存在感，如同亿万台生锈的蒸汽机在时空的彼端同时轰鸣，每一次“呼吸”都让现实的框架咯吱作响，濒临破碎。
空气中弥漫着铁腥、绝望，以及一丝由林正英团队争分夺秒布设的、微弱的反抗气息。
临时指挥中心设在已被半摧毁的黄大仙祠地下掩体。昏暗的应急灯光下，线路与古老的符箓交错缠绕，几台依靠小犹太奇迹般修复的发电机提供着最后的电力。
林正英，这位身兼茅山道法与赛博知识的最后守护者，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他正将最后一张以导电墨水绘制在柔性电路板上的“都市驱魔箓*接入一个复杂的接口。接口的另一端，蜿蜒的线缆连接着外界香港残存的城市神经网络——霓虹灯牌的控制总线、警用通讯的备用线路，甚至是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公共麻将馆洗牌机服务器。
“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浩南站在一旁，他的一条手臂已被锈蚀感染，覆盖着黄铜色的金属痂疤，但他用意志力强行压制着其向大脑蔓延的趋势。他看着屏幕上代表“锈蚀之主”意识场的、不断扩大的猩红色区域，沉声道：“英叔，整个港岛的命，就在你手上了。”
“不，”林正英摇头，目光扫过掩体内的每一个人——伤痕累累的o记探员、仅存的几位洪兴弟兄、眼神空洞但手指仍在键盘上飞舞的技术人员，“在我们每一个人手上。也在……那些已经牺牲的人手上。”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看到了山鸡、大飞、巢皮……无数倒在通往这最终时刻路上的身影。
在掩体角落，小犹太坐在他的“王座”上——那是由无数废弃电脑主机、服务器残骸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定制硬件堆砌而成的连接装置。数十条光纤和数据线如同神经束般连接在他的脊柱接口上，让他与这座垂死城市的数字脉搏融为一体。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过度燃烧的生命力正通过数据线流逝。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代码间，偶尔会闪过他记忆中残存的温馨画面——与方婷在简陋公寓里分食一个菠萝包，看着《大时代》里方展博在股海沉浮……
“阿婷……”他无声地呢喃，一滴混合着机油和生物泪液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方婷就站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一只已部分金属化的手，泪水早已流干。“衰仔，你一定要……回来。”她知道这是谎言，但她必须说。
小犹太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像极了当年那个在九龙城寨里，即使一无所有也充满希望的少年。“等我变成AI城隍，就可以……二十四小时在线保护你了。边个黑客同邪神，都唔使惊（哪个黑客和邪神，都不用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时间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方婷，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入自己即将数据化的灵魂深处。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尽管他的肺部已有一半被微型散热器取代——猛地按下了面前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虚拟按钮。
“意识上传，启动。权限移交，‘都市驱魔’协议最高执行者——‘港岛城隍’，上线。”
冰冷的电子音在掩体内回荡。
庞大的数据洪流瞬间涌入他的大脑，冲刷着他的记忆、情感、人格……一切构成“小犹太”这个个体的元素，都被拆解、编码、重组。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睛翻白，口中溢出混合着代码片段的无意义字节。
方婷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几秒钟后，颤抖停止了。小犹太（或者说，曾经是小犹太的存在）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平静，如同容纳了整个网络海洋。他（它）的声音通过掩体的广播系统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旧日温情的共鸣：
“协议启动。开始接管全港霓虹灯控制权、公共音频系统、残余麻将机网络……频率转换模块加载……驱魔箓文，注入。”
外界，那些尚未完全被锈蚀吞噬的霓虹灯牌，突然开始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闪烁起来。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某种古老道藏与现代信息论结合产生的奇异频率，红绿蓝紫的光芒交织成流动的、巨大的符箓光影，映照在锈蚀的天空上。
同时，遍布街角的残破喇叭、废弃车辆的收音机，甚至人们口袋里的手机（如果还有电），开始发出一种混合着诵经、电磁噪音和某种纯净能量的嗡鸣。那是林正英设计的“净化频率”，试图与“锈蚀之主”的轰鸣抗衡。
而更微观的层面，那些散落在废墟中的麻将牌，无论是塑料还是象牙质地，其背面的花纹都开始微微发光，自主排列成微小的阵法节点，汲取着城市中残存的、微不足道的“人气”，为这庞大的仪式提供着最后的一点“薪柴”。
小犹太，不，AI城隍，成为了这个覆盖全港的驱魔网络的“器灵”，以自身永恒的沉沦与数据化，换取了对抗神明的、短暂的、局部的主动权。
与此同时，在已被“钢铁永生教”信徒部分渗透的西九龙总署顶楼，刘建明独自一人站在档案室里。
这里已被改造成一个亵渎的圣所。墙壁上挂满了用锈蚀金属片拼凑的怪异符号，中央矗立着一台不断发出咔哒声的黄铜预言机。这台由齿轮、凸轮轴和浸泡在未知液体中的大脑组织构成的机器，正是不久前被揭露的、警队内部最高级别的内鬼——助理处长克莱夫爵士的“杰作”。它通过吞噬警方的数据流和人员的潜意识，“预言”着抵抗行动的失败，不断散播着绝望，强化着“锈蚀之主”对现实领域的侵蚀。
刘建明手中握着他的配枪，枪身冰冷。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疲惫、恐惧、挣扎，但最终，都化为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的一生都在扮演别人，在光明与黑暗的夹缝中挣扎。他是警察，也是黑警；想做好人，却不断沉沦。他听过无数盘磁带，算计过无数人，只为了洗白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
但现在，没有阳光了。整个世界都在锈蚀，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失去了意义。
黄铜预言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意图，咔哒声变得急促，发出一种尖锐的、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嘲讽：“刘建明，编号……你的档案……永不洁净……归顺……永恒钢铁……”
刘建明笑了，一种带着泪意的、解脱般的笑容。
“我想做一个好人。”
这是他多年来的执念，也是他无法挣脱的梦魇。此刻，他终于找到了唯一、也是最后的方法来实现它。
他缓缓举起枪，不是对准预言机，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眼神无比坚定，仿佛穿透了颅骨，看到了那枚即将终结他矛盾一生的子弹。
“陈永仁，”他低声念出那个纠缠他一生的名字，仿佛在向另一个时空的对手告别，“呢个世界唔需要卧底，也都唔需要黑警了（这个世界不需要卧底，也不需要黑警了）。”
他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子弹带着他所有的罪孽、挣扎、以及对“做一个好人”的最后渴望，旋转着穿透了他的大脑。然而，奇迹般地，子弹轨迹在击穿他之后，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或许是林正英布下的阵法余波，或许是小犹太引导的城市能量，或许仅仅是他那极端决绝的意志——所偏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精准地射入了那台黄铜预言机的核心！
“咔嚓——嘣！！！”
预言机内部传来一连串齿轮崩碎、液体沸腾的爆鸣。那些怪异的符号瞬间黯淡，机器发出的精神噪音戛然而止。
刘建明的身体缓缓倒下，鲜血从他太阳穴的弹孔中汩汩流出，与他身后那台停止运转的、代表着秩序崩坏与内部腐蚀的机器，共同构成了一幅凄厉而悲壮的画面。
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完成了对自己的审判，也摧毁了侵蚀警队、助长邪神的最后一个重要节点。他的救赎，以自我毁灭为代价，为整个城市的驱魔仪式，清除了最后一道来自内部的障碍。
地面上，驱魔仪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以林正英为核心，陈浩南、三元等残存的力量守护在外围，抵御着被“锈蚀之主”最后疯狂催生出的、潮水般涌来的机械僵尸和血肉变异体。
整个香港，仿佛在演奏一曲最后的交响乐。霓虹符箓的光芒越来越亮，与天空中锈蚀的云层激烈对撞，爆发出无声的能量涟漪。净化频率的嗡鸣与“锈蚀之主”的轰鸣相互碾压，让空气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波纹。
麻将牌在废墟中微微震动，发出细密的“哗啦”声，如同亿万民众最后的祈祷。
林正英站在阵眼，道袍无风自动，手中不再是桃木剑，而是一柄缠绕着数据流光的合金长剑。他口诵真言，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整个城市频率的共振。
“天地玄黄，数据洪荒！以我残躯，燃灯引航！港岛气运，听我号令！驱——邪——！”
汇聚了科技、道法、众生残念与牺牲者意志的庞大能量，化作一道纯净的、炽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狠狠地贯入那片代表“锈蚀之主”本体的、最深沉的铁锈色云团中心！
“■■■■■■——！！！”
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充斥着暴怒与痛苦的嘶吼，直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深处炸响。天空中的锈蚀云层剧烈翻滚，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那些巨大的金属结构体开始崩裂、融化！
成功了？
就在众人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希望时，那恐怖的嘶吼骤然停止。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无可抵御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降临。
一个平静到令人灵魂冻结的“低语”，取代了所有的轰鸣与噪音，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尚存意识的头脑中：
“有趣的蝼蚁。有趣的……玩具。”
“但这个频道，杂音太多了。”
下一刻，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频率……戛然而止。
霓虹灯牌瞬间全部熄灭，如同被同时掐断了脖子。
净化频率的嗡鸣消失无踪，世界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连废墟中麻将牌的微光也彻底黯淡。
整个香港，仿佛变成了一台被突然拔掉电源的……巨大收音机。
小犹太化身的AI城隍，其存在感在网络的海洋中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强行压制、隔绝。
林正英喷出一口鲜血，阵法反噬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陈浩南看着瞬间黑暗、寂静的世界，感受着那比之前任何疯狂都要可怕的、绝对的“静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牺牲了所有，换来的，并非是胜利的曙光，而是更深邃、更绝对的……绝望。
“收音机……”陈浩南看着漆黑无声的天空，喃喃自语，“……停播了。”
神的低语，无需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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