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湾的夏天,是在一种无声的窒息中到来的。
往年的这个时节,山谷里本该弥漫着草木疯长的蓬勃气息,如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粘稠的网给罩住了。这网,比鬼子的机枪碉堡更坚固,比扫荡的铁蹄更令人心悸。
最直接的感受,来自每个人的身体。
炊事班长老韩盯着锅里翻滚的野菜糊糊,眉头拧成了疙瘩。糊糊很稠,加了新磨的苞米面,甚至还有几块难得的咸肉干——那是上次战斗缴获的,一直省着用。但他知道,缺了最关键的东西——盐。
他拿起那个快见底的小盐罐,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只抖了少许泛着苦涩气味的灰白色粉末进去。这是后勤部组织人手,用土法熬制的硝盐,又苦又涩,吃多了还容易头晕腹泻,但总比完全没有咸味强。
“开饭了!”老韩吆喝一声,声音有些发闷。
战士们端着碗围过来,默默地盛着糊糊。一个年轻战士喝了一口,咂咂嘴,忍不住低声嘟囔:“咋还是这味儿……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旁边的老兵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了。但那种因长期缺盐而导致的乏力感,却明明白白地写在每个人脸上,不少人小腿按下去就是一个浅浅的坑,浮肿迟迟不消。训练的号子声依旧响亮,却少了几分中气;巡逻的队伍依旧警惕,但步伐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指挥部里,气氛同样凝重。
赵大海将一份清单放在杨帆面前,声音沙哑:“司令,能想的法子都想了。通过地下渠道换,代价太高,一斤盐恨不得要用同等重量的貂皮去换,还风险极大。自己熬的硝盐,就这,也快供应不上了。药品,尤其是消炎的,早就断了。布匹、电池……凡是外面来的东西,几乎都被卡死了。”
杨帆看着清单,沉默不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缺乏电解质对人体的损害,长期下去,不用鬼子来打,部队自己就会垮掉。
这时,王老蔫快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手里拿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是从一个试图混进根据地的货郎身上搜出来的。
“司令,你看这个。”王老蔫将纸摊开,上面是日伪方面印发的、严格控制物资流向“匪区”的密令,条款细致到令人发指,尤其是对食盐、药品、金属、电池等战略物资,规定了极其严苛的检查和连坐惩罚。
“他们在用一条看不见的绞索,想慢慢勒死我们。”陈明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
正说着,警卫员进来报告,说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杨司令的故交,从奉天而来,有要事求见。
来人被带了进来。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体面的绸缎长衫,面容白净,未语先笑,一团和气。他自称姓贾,名承安,说是多年前曾在奉天与杨帆有过一面之缘,听闻杨司令在此地叱咤风云,特来投奔叙旧。
杨帆搜索遍原主的记忆,也找不到这号人物。他不动声色,与贾承安虚与委蛇。
贾承安能说会道,天南海北,风土人情,似乎无所不知。他绝口不提劝降二字,只是不断感慨时局艰难,英雄困于浅滩,言语间透露出对杨帆和这支队伍“屈居山林”的惋惜。
直到傍晚,贾承安见左右无人(他并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才终于图穷匕见,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压低声音道:“杨司令,实不相瞒,贾某此来,是受一位极其仰慕您才干的关东军要人所托。阁下乃人中龙凤,何必在此与草木同朽?只要您点头,‘满洲国’方面,师长官衔,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贵部弟兄,亦可得到最优厚的安置……”
杨帆接过那封信,看都没看,直接走到炭盆边,在贾承安惊愕的目光中,将信纸一角凑到火苗上。橘红色的火舌迅速舔舐上来,吞噬了那些许诺着高官厚禄的字句,化作一小撮灰烬。
“贾先生,”杨帆转身,目光如刀,声音冷得像冰,“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杨帆和磐石湾的弟兄们,骨头硬,膝盖不会打弯。想要我们的地盘,拿枪炮来取!想让我们当汉奸,做梦!”
贾承安脸色煞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两名进来的警卫员“请”了出去。
第二天,在全体军人大会上,杨帆将此事公之于众,他举起那撮灰烬,朗声道:“弟兄们!鬼子明着打不过我们,就想用糖衣炮弹来腐蚀我们,用高官厚禄来收买我们!你们说,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打倒日本鬼子!”
“誓死不当汉奸!”
台下群情激愤,怒吼声震天动地。这次事件,反而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因物资匮乏带来的阴霾,让队伍的凝聚力空前高涨。
然而,经济封锁的压力,却实实在在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傍晚,后勤战士小山东,揣着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块银元,偷偷溜到了根据地边缘的一个小山村,想找那个偶尔会来的货郎碰碰运气。医院里有个重伤员,因为缺盐缺药,伤口恶化,高烧不退,他看着心里揪得慌。
货郎果然在,鬼鬼祟祟的。小山东刚要上前搭话,却被一个放羊的老汉猛地拉住:“后生,别去!那家伙不对劲,刚才我看见他跟林子里两个黑影打手势!”
小山东一惊,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再看向那货郎,果然觉得对方眼神游移不定。他赶紧转身,钻进了旁边的苞米地,心跳得像打鼓。等他绕路跑回根据地,才知道王老蔫的人已经盯那个货郎很久了,那根本就是个诱饵,附近埋伏着特务,就等着抓像他这样私自外出搞物资的人。
小山东后怕不已,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看着医院方向,捏紧了拳头。盐,普普通通的盐,如今却成了比子弹还难搞到的东西。这条无形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杨帆站在指挥部门口,看着暮色中显得有些沉寂的山谷。他知道,烧掉劝降信容易,但如何解开这条日益收紧的经济绞索,才是真正的考验。内部的士气,能否一直维持下去?会不会有人在极度的困苦中动摇?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民兵巡逻的脚步声,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医院方向的压抑呻吟。
这无声的战场,比真刀真枪的拼杀,更加考验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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