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一个，都不是全家福！
“我懂陈叔的顾虑。”他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却又带着某种冻结万物的彻骨寒意，“也明白江叔的决心。更……清楚刀哥的义气。”
他的目光终于抬起，一一扫过眼前这三个生死与共、各自怀着巨大分量心情的兄弟伙伴。那双在昏暗灯光下的深邃眼眸里，翻涌的冰海渐渐沉静下来，却凝固成一种比风暴更可怕的、坚不可摧的执着。
“但这件事，没有如果，没有万一，更没有‘时机成熟’的盘算。”
惊轲的语气极其缓慢，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漠北，我必去。”
这五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小屋内的空气为之一窒。
“寒姨，不只是洛神，不只是掌握着契丹情报网的关键人物。”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深藏眼底、被他强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执念终于在这最核心的兄弟面前吐露，带着几乎令人落泪的沉重：“她是我惊轲的亲人！是我惊轲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亲人！一个都不能少！”
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骨节传来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褚叔的事，是教训。一次代价就够了。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她活着带回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半句，那决绝的信念如同最坚硬的磐石。
迎着陈子奚骤然复杂的眼神、江无浪锐利审视的目光和伊刀几乎要溢出炽焰的激动神情，惊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沸腾的情绪。他那只没有握拳的手，稳稳地落在了舆图上。
“此事牵扯太重，牵扯江湖追杀、契丹国事、朝堂博弈。力不可尽出，但必须要动！”
这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冷静，如同寒潭深水，清晰地映照出每一个可能的部署：“陈叔！”
他目光首先锁定眉头紧锁的陈子奚，“神仙渡，是我们所有人的根基，更是安身立命之所！绝不能有丝毫闪失！必须留一个真正镇得住场子、能压住那些大小势力的主心骨！”
他看着陈子奚的眼睛，字字千斤：“年节已过，你坐镇神仙渡！代我掌管全局！寒姨留下的‘无面人’情报网，由你接手！如何接收、运转、梳理人脉，柳衔蝉会尽全力配合你。同时，清剿清河及中原诸路尚存的所有秀金楼残余势力！务必……不留后患！千夜若在中原冒头，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这是将后方大本营和至关重要的情报暗线都交托给最冷静、最擅长统筹的人。
沉重的责任压下来，陈子奚眼底那抹忧虑更深，但惊轲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让他最终缓缓地、无比郑重地点下了头，抱拳沉声应道：“定不负所托！神仙渡在！清河的魑魅魍魉，休想再成气候！”
惊轲的目光随即转向了伊刀，他那双燃烧着血与火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地图上的漠北区域。
“刀哥！”惊轲的声音变得极为郑重，“你义气深重，北上之心最切！这条路最合你！”他指尖猛地戳向地图上靠近边境的几个城镇，那里分别标记着“天泉”、“狂澜”两处驻地。
“天泉、狂澜！历代弟子与契丹有血海深仇！弟子门人多出没于边境第一线，消息最是灵通！你本就是天泉故交，性情更是最对这两门中人的脾性！由你联络他们！务必要得到他们的信任与支持！这将是我们在北境最重要的耳朵和刀子！”
惊轲的指节在“天泉”、“狂澜”的位置重重叩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闷响：“告诉他们！我惊轲随后便到！血仇当报！利剑应出鞘！”
“好！”伊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变成了燃烧的战意！他猛地抱拳，声音雄沉如古钟震鸣：“义不容辞！我必寻得这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在北边给老褚……和嫂子！打出个接应的阵势来！”那“嫂子”二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深深的敬意。
惊轲最后看向江无浪，对方抱臂而立，狭长的眼眸里寒光闪烁，如同蛰伏在暗影里的猎豹。
“江叔！”惊轲的语调变得更加锐利，“你的路，最险！但也最可能直通要害！”他手指猛地滑向地图深处，穿过代表边境的粗重墨线，径直点进了代表契丹腹地的广阔区域。
“深入契丹！”
这四个字一出，连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田叔在！”
惊轲吐出这个名字。江无浪眼神骤然一凝！这是当年妙善洲“狸猫换太子”，惊轲助其顶替‘南唐使者黎中兑’身份，打入秀金楼高层的谍心！是早已埋下的、最深的一枚钉子！
“因为秀金楼的崩塌，想必他如今身份处境必然更加艰难，如履薄冰！秀金楼余孽在契丹内部的残余势力，也需要重新梳理、掌控！”惊轲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江无浪，“我需要你，像影子一样渗进去！一则，摸清千夜那杂种可能的藏身之处！他必定在契丹寻求庇护！找到他！盯着他！时机合适，斩首！”
他做了一个干脆的手腕下斩动作，杀气四溢。江无浪眼中寒光更盛，嘴角勾起一丝冷厉的弧度。
“二则，”惊轲指尖重重按压在地图上契丹王庭方向的墨点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摸清契丹上层，尤其是与他们亲近的秀金楼残余势力的动向！朝堂、军备、边关调动！田英的身份是他最大的盾牌也是他最大的枷锁，许多事他做不了！需要你去做！”
孤身深入敌国腹地，周旋于狼群之间，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的独舞！这份任务的危险性远超常人想象！
然而，江无浪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兴奋的嗜血光芒。他缓缓放下环抱的双臂，站得更加笔直。他没有抱拳，只是对着惊轲，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行！”
没有多余的废话，一个“行”字，已抵万金！
惊轲的目光最终回到了舆图最南端，那座被重重圈住的城池——汴梁开封！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舆图，看到了那重重宫阙深处的帝王身影。
“至于我……”他慢慢抬起头，望向了窗外那片沉沉的黑夜。“我要先去开封。”
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然。
“此行北上，非寻常江湖争斗！契丹铁骑、强弓劲弩，不是凭意气或几招好勇斗狠就能抵挡！这已经不是江湖恩怨，是国仇！是倾轧！”
他看向三位兄弟，眼神沉重而清醒：“若无国朝中枢的默许、支持，甚至……借势驱策。我们就如同扑火的飞蛾，纵然前仆后继，也终将被碾为齑粉！”
他的指节重重叩击在舆图“开封”的位置。
“我要去见赵匡胤！”
陈子奚的眼神猛地一凝！江无浪的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伊刀更是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这关乎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国朝的西北边防大策！是整个北疆未来的走向！”惊轲的声音冷硬如铁石，“我需要一个名分！一条足够撬动边关壁垒的手臂！哪怕……是与虎谋皮！况且，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我中原故土，想来赵家老二再怎么看不惯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油灯下投射出浓重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那股一直压抑着的属于“夜王”的冰冷霸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时间紧迫，行动必须立刻开始！”惊轲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明日，伊刀率先启程北去天泉剑门！”
“成！”伊刀抱拳应命，如山岳般坚定。
“江叔稍后两日，待一切安排妥当再启程潜入！”
“明白！”江无浪简短应道，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内冰凉的弯刀刀柄。
“而我……”惊轲看向开封方向，眸色深不见底，“三日之后，启程入京！”
陈子奚上前一步，脸色凝重无比：“贤侄，开封……龙潭虎穴！务必……”
惊轲抬手，制止了他未出口的担忧。他走到桌角，拿起那个小小的、打磨光滑的旧木匣子，用力握在掌心，冰冷的木棱硌得指骨生痛。
“我有分寸。”
推开紧闭的屋门，一股蕴含着初融冰凌气息的凛冽风雪猛地扑面灌入！
门外天地，夜色浓得化不开。冰冷的雪花呼啸着旋舞而下，打在人脸上生疼。
远处百味堂的最后一点暖光早已彻底熄灭，整个神仙渡笼罩在新年第一场料峭春寒带来的大雪中。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空寂的码头、屋舍、栈道，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在为即将远行的勇士送别，又像是预示着前路的艰险莫测。
惊轲站在风口，任由飞雪沾染了他的鬓角和玄色大氅的毛领。
他望着那风雪弥漫、漆黑一片的前方。
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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