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梅瘫坐在地，周身残存的鬼气如同风中残烛，微微摇曳几下便彻底消散。
她怔怔地望着汪晓，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声音依旧带着未平的颤抖：“不可能……阴域之内，从未有过你这般强大的鬼。醐州境内的高阶鬼物我尽数认得，你绝非本土之鬼！”
几百年来，她镇守灵汐府，执掌阴域外围防线，醐州地界上稍有分量的鬼物，她都有过接触。
可汪晓身上的气息，既没有本土鬼的气息，也没有域外恶鬼的暴戾乖张，反倒带着一种沉淀的厚重感，以及一种她从未感知过的，近乎掌控一切的威压。
那是远超她，甚至隐约凌驾于沈清沅之上的气场。
汪晓闻言，不慌不忙地收回指尖的鬼气，脚步轻缓地走到茶桌旁，顺势坐下。
他抬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袅袅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却没掩去眼底的坦荡与锋芒。
“你说得对，我并非醐州本土的鬼。我自域外而来，历经多个阴域，此次驻足醐州，便是要整合此地散乱的鬼属势力，结束各方割据的乱象。”
“结束乱象？”舒梅猛地抬眼，眼底的震惊渐渐被怒意取代，即便浑身脱力，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冷厉，“说得好听！你不过是想借着整合之名，行吞并之实，觊觎醐州阴域的基业！大人在醐州经营千年，也没能达成统一，你这外来者竟如此狂妄！”
她口中的大人，自然指的是沈清沅。
灵汐府能有今日规模，能让醐州阴域趋于稳定，全靠沈清沅的坐镇与谋划。
如今汪晓一来，便扬言要收编所有阴域势力，在她看来，不过是狂妄的挑衅，是对沈清沅权威的践踏。
一旁的白雪捡了个干净的果子，蹲在角落啃得不亦乐乎，闻言忍不住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反驳：“舒梅姐姐，你这话就不对啦！汪晓哥哥才不是那种人呢！他走到哪里，就把秩序带到哪里，之前在别的阴域，都是靠着汪晓哥哥才过上安稳日子，可比以前互相残杀好多了！”
舒梅懒得理会白雪的辩解，眼神死死锁住汪晓，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她虽无力反抗，却依旧守着身为沈清沅下属的底线，宁死不肯妥协。
汪晓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舒梅身上，眼底没有丝毫怒意，反倒多了几分赞许。
“我欣赏你的忠心。我今日登门，也并非要与灵汐府为敌，更不是要赶尽杀绝。相反，我是带着诚意而来。沈清沅实力强横，心思缜密，灵汐府更是人才济济，若是能臣服于我，不仅能让灵汐府的势力更上一层楼，更能让整个醐州阴域的鬼，都摆脱被弱肉强食的命运。”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极具穿透力，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舒梅的心头上。
“你刚我与我交手，应该能感知到我的实力。也不瞒你说，刚才我所展现的，也仅仅是我十分之一的实力。而且，我的底牌并非仅此而已。”
闻言，舒梅沉默了。
可让她就此妥协，让灵汐府归属于一个外来者，她终究难以接受。
“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你？你口口声声说有诚意，可你的诚意，就是戏耍我，擅闯阴域核心，压制我灵汐府的鬼吗？”
提到戏耍二字，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想起自己被汪晓的深情哄得心神大乱。
想起自己气急败坏却连对方衣角都碰不到的狼狈，心头便一阵憋闷。
汪晓见状，眼底带着几分歉意：“抱歉，先前的戏码，确实是我不对。我也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刚才这么多鬼在，我不想一开始便与灵汐府剑拔弩张，徒增伤亡。至于诚意，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在与沈清沅谈妥之前，我绝不会动灵汐府一草一木，更不会伤害府中任何一个鬼属。”
闻听此言，舒梅的心沉了下去。
在绝对实力面前，她只能选择相信。
可是，却并不甘心。
如今，她只能选择将情况告知沈清沅，让她来做决定。
就在这时，一股磅礴浩瀚的鬼气如同奔腾的洪流，骤然从竹舍外席卷而来，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意，几乎要将整个竹舍撕裂。
空气瞬间凝固，茶桌上的茶水剧烈晃动。
几滴滚烫的水珠溅落在桌面，随即蒸发成白雾。
紧随其后的，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非杂乱无章，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竹舍的木门被硬生生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周身萦绕的鬼气如同实质般的黑雾，将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中。
只隐约能看到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眸。
“舒梅，你没事吧？”一道浑厚如钟鸣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关切与怒火。
不用想也知道，能直接叫舒梅名字的，只有那个与他同级的桥寂。
他刚从外围防线赶回，便有鬼属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于他。
他心中挂念舒梅的安危，一路疾驰而来，此刻看到舒梅瘫坐在地、气息萎靡的样子，顿时怒火中烧。
目光扫过屋内，最终定格在站在茶桌旁的汪晓身上。
那陌生的气息、强大的威压，无一不在昭示着眼前这人就是伤害舒梅的罪魁祸首。
“找死！”桥寂怒喝一声，身形已然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朝着汪晓猛冲而去。
他周身的鬼气骤然暴涨，凝聚成一柄锋利的鬼爪，带着撕裂空间的锐啸，直直抓向汪晓的面门。
这一击快如闪电，蕴含着他苦修数百年的鬼力。
汪晓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桥寂的实力确实不弱，比舒梅还要强上一筹，尤其是这爆发速度，已然触及了瞬移的雏形，在醐州阴域算得上顶尖水准。
但在他眼中，这样的攻击依旧不够看。
面对呼啸而来的鬼爪，汪晓不慌不忙，脚下轻轻一错，身形向左侧偏移了半尺。
动作看似缓慢，却恰好避开了鬼爪的锋芒，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一击擦着他的衣袖而过，重重拍在身后的竹墙上。
“轰隆”一声巨响，坚固的竹墙瞬间被砸出一个大洞，木屑纷飞，鬼气四溢。
周围的竹枝竹叶纷纷断裂，簌簌落下。
桥寂一击不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怒火并未消减。
他深知瞬移之术的精髓在于出其不意，当下不再犹豫，体内鬼力疯狂运转，身形骤然分化，化作数个一模一样的残影，围绕着汪晓快速移动。
残影虚实难辨，每一个都带着凌厉的杀意，手中的鬼爪闪烁着寒芒，同时朝着汪晓攻来。
一时间屋内鬼气纵横，爪风呼啸，仿佛有无数个桥寂在同时出手。
这是桥寂的成名绝技，残影瞬移术。
能在瞬移的同时分化出虚影干扰敌人判断，本体则隐藏在残影之中，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数百年来，死在这招之下的敌对鬼物不计其数。
就连沈清沅也曾称赞过这门术法的精妙。
白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忙躲到了桌子底下，从桌腿缝隙里偷偷张望。
舒梅见状，急声道：“桥寂，不可冲动！他的实力远超你我！”。
但桥寂此刻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劝。
他的残影越来越多，攻势也越来越猛，整个竹舍内都回荡着鬼爪撕裂空气的锐啸。
地面被爪风划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桌椅茶具纷纷碎裂，场面混乱不堪。
汪晓站在残影中央，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仔细分辨着每一道残影的气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残影虽然逼真，却没有丝毫实质的攻击力。
唯有其中一道残影，蕴含着与桥寂本体同源的鬼力波动，只是被他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雕虫小技。”汪晓轻笑一声，体内沉寂的鬼力骤然爆发，瞬间将周围的鬼气驱散。
紧接着，他口中默念法诀，双手快速结印。
万灵分影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手中。
随着法诀落下，四道与汪晓一模一样的身影从他体内分化而出。
每一道身影都散发着与本体不相上下的强大气息。
并非虚幻的残影，而是实实在在拥有独立攻击力的分身。
这四道分身眼神凌厉，动作同步，分别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冲出。
“噗噗噗噗！”几声轻响，那些虚幻的残影在分身斩击下不堪一击，纷纷消散，化作一缕缕黑色的雾气。
桥寂的残影瞬间减少大半，隐藏在其中的本体也暴露了出来。
桥寂脸色大变，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分影术，分身也能拥有攻击力，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要再次施展瞬移逃离，想着重新寻找攻击机会。
但汪晓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图。
在桥寂身形刚要模糊的瞬间，汪晓的本体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右手凝聚起磅礴的鬼力，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声在混乱的竹舍内回荡。
桥寂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脸上传来，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抽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的鬼力瞬间紊乱，瞬移之术也被强行打断。
他在空中不受控制地旋转了七八圈，身上的鬼甲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寸寸碎裂。
鬼血喷洒而出，最终重重地摔落在竹舍门外的空地上。
“轰！”地面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土坑，桥寂趴在地上，浑身抽搐，嘴角不断溢出黑色的鬼血，身上的鬼气快速消散。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剧痛难忍，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瘫倒在地，抬起头，用充满惊骇眼神望向竹舍门口的汪晓。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苦修数百年的瞬移之术和残影绝技，在对方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那个看似普通的耳光，蕴含着何等恐怖的力量，不仅打断了他的攻击，更是震伤了他的鬼魂。
这种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要知道，即便是沈清沅，也不能如此轻松击败他。
竹舍内，舒梅看着瘫倒在地的桥寂，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认为桥寂或许能与汪晓周旋，却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悬殊。
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汪晓的实力究竟有多恐怖。
他之前所说的话，绝非狂妄的吹嘘。
汪晓缓缓走出竹舍，站在桥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我不想与灵汐府为敌，刚才出手已经留了余地，否则你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桥寂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口魂血再次喷出。
他看着汪晓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恐惧取代。
他知道，汪晓说的是实话。
以他的实力，灵汐府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舒梅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桥寂身边，想要扶起他，却被桥寂摇了摇头拒绝。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汪晓，眼中带着一丝不甘，“你……你到底想怎样？”
汪晓目光扫过两鬼，语气再次变得诚恳：“我说过，我是带着诚意而来。臣服于我，我可以保证，灵汐府的地位不会动摇，你们也能继续守护这里。”
桥寂闻言，胸腔剧烈起伏，一口黑血再次涌上喉头，他强忍着咽了回去，嘶哑的声音里满是质疑：“臣服于你？又要我们继续守护这里……你这话自相矛盾！若是真要臣服，灵汐府便该由你掌控，何谈继续守护？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死死盯着汪晓，猩红的眼眸里满是探究与警惕。
活了数百年，他见过太多以“庇护”为名行吞并之实的阴谋。
汪晓实力强横，却来历不明，如今这番说辞，在他看来不过是拉拢灵汐府的幌子，背后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图谋。
舒梅没有说话，却也抬眼望向汪晓，眼底带着同样的疑惑。
她虽已察觉到汪晓并非恶意，可臣服二字太重，灵汐府是沈清沅一手创立，是她和桥寂守护了数百年的家园，若是轻易臣服，不仅对不起沈清沅的信任，更对不起府中上下所有鬼属。
而汪晓既要他们臣服，又允许他们继续守护灵汐府，这般反常的条件，确实捉摸不透。
汪晓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的锋芒稍稍收敛，多了几分坦荡。
他缓缓走到竹舍旁的石凳上坐下，语气淡然却清晰：“我的目的很简单，并非要将灵汐府据为己有，更不是要剥夺你们守护这里的权利。”
“醐州阴域四分五裂太久了，各大势力割据一方，互相倾轧。善魂被欺压，恶魂肆意作乱，域外势力虎视眈眈。所以，我要做的，是整合醐州境内所有阴域势力。除了你们灵汐府，醐州大大小小的鬼寨、鬼堡、鬼域分支，我都会一一收服。善魂收编，纳入规整，给他们一处安稳居所，让他们不必再受欺凌；恶魂清剿，但凡作恶多端、残害同类或吞噬生魂者，绝不姑息，彻底抹去，以绝后患。”
桥寂愣住了，脸上的警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
他原本以为汪晓是为了争夺醐州阴域的控制权，为了一己私欲才要整合势力，却从未想过，对方的目的竟是肃清阴域乱象，庇护所有善魂。
“你……你说的是真的？”桥寂忍不住追问，少了几分敌意，“仅凭你一人，要整合整个醐州阴域？还要清剿所有恶魂？你可知醐州境内的恶魂势力有多庞大，那些盘踞在各个阴域的恶鬼，个个凶残无比，且数量众多，就连沈清沅大人都未曾想过要彻底清剿它们！”
他说的并非虚言。
蚀骨渊的琅琊鬼帅、断魂崖的血鬼婆、魂瘴林的毒尸妪、枯骨台的骨修罗，都是醐州阴域臭名昭着的恶魂首领。
他们各自盘踞一方险地，手下党羽遍布阴域犄角，手段狠戾远超寻常恶鬼。
或抽魂炼魄以壮自身，或噬魂噬灵滋养巢穴，多年来残害的善魂不计其数，更屡次越界挑衅灵汐府的防线，攻击灵汐府庇护的弱小鬼属。
沈清沅虽有碾压诸恶的实力，却碍于醐州阴域各方散乱势力相互掣肘，又需常年坐镇灵汐府防备域外邪魂趁虚而入，始终未能下定决心展开全面清剿。
只能以强力威慑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安宁，任由这些恶魂在各自的地盘上肆意作乱。
汪晓淡淡点头，“你说的，我自然知晓。那些恶魂盘踞醐州多年，早已成为心腹大患，若是不彻底清剿，即便整合了其他势力，阴域也无法真正安宁。”
他看向舒梅和桥寂，语气再次缓和下来：“我让你们臣服，并非要控制你们。而是要让灵汐府成为醐州阴域的表率，与我一同执掌秩序，守护这里的善魂。你们依旧可以守护灵汐府，依旧可以遵循沈清沅的意愿，甚至灵汐府的内部事务，我也不会过多干涉。我要的，只是你们的认可。”
舒梅的心猛地一动。汪晓的话，恰好戳中了她多年来的心愿。
她镇守灵汐府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善魂流离失所，见过太多恶魂作恶多端，心中早已期盼着阴域能有一番新气象。
只是她实力有限，即便有沈清沅坐镇，也难以改变整个醐州的格局。
可她依旧有些迟疑：“可沈清沅大人……他未必会同意臣服于你。大人在醐州经营千年，威望极高，她向来不喜欢被掌控，更不会轻易让灵汐府归属于一个外来者。”
这是她最大的顾虑。
沈清沅是灵汐府的主人，是她和桥寂唯一的首领。
若是沈清沅不同意，即便她和桥寂认可汪晓的理念，也无法做主让灵汐府臣服。
就在这时，竹舍内传来白雪的声音。
她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跑到舒梅身边，“舒梅姐姐，汪晓哥哥说的是真的，他以前在别的阴域，就是这样做的！清剿恶魂，保护善魂，那些阴域现在都可安稳了！你们就相信他吧！”
舒梅低头看了看白雪纯真的眼神，又抬眼望向汪晓，眼底的迟疑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好，我们相信你一次。但我们无法替沈清沅大人做主，只能答应你，在你与大人洽谈之前，灵汐府不会与你为敌。”
桥寂闻言，也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有些不甘，却也认可了舒梅的决定：“没错，我们可以暂时与你达成共识，但最终的决定，必须由沈清沅大人做出。另外，若是你敢欺骗我们，敢对灵汐府有任何不轨之心，即便拼尽这身魂体，我和舒梅也绝不会放过你！”
汪晓脸上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站起身，对着两人微微颔首：“多谢二位信任。我向你们保证，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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