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梅与桥寂相继离去。
汪晓转身牵起白雪的手，重新走回竹舍。
刚才的打斗将屋内搅得一片狼藉，桌椅碎裂，木屑散落，唯有那张茶桌还算完好。
壶中剩余的茶水依旧冒着袅袅热气，氤氲出淡淡的茶香。
他弯腰拂去石凳上的碎屑，拉着白雪一同坐下，指尖提起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茶汤清澈，色泽澄亮，热气裹挟着茶香漫溢开来，驱散了屋内残留的戾气。
汪晓微微垂眸，指尖捏着杯沿，缓缓啜饮一口，眉眼间染上几分闲适。
白雪坐在一旁，晃着两条纤细的小腿，目光死死盯着汪晓手中的茶杯，小眉头拧成疙瘩，满脸不解。
等汪晓放下茶杯，她终于忍不住凑过去，仰着小脸问道：“汪晓哥哥，这东西苦苦的，有什么好喝的呀？上次我尝过一口，苦得我差点吐出来，还不如可乐好喝，甜甜的，气泡滋滋的，多有意思！”
说着，她咂了咂嘴，仿佛嘴里正含着可乐，满脸回味。
汪晓闻言，忍不住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温和：“你这小丫头，只知甜滋味，不懂苦后香。茶虽初尝苦涩，可细品之下，便能尝到骨子里的清冽与回甘，那是一种沉淀后的清香，不似可乐那般浓烈张扬，却能让人静下心来，抚平心绪。”
他顿了顿，提起茶壶，手腕微倾，将茶汤缓缓注入另一只空置的茶杯，动作优雅从容：“品茶讲究的是心境，要慢，要静。先闻其香，再品其味，舌尖触到茶汤时别急着咽下，让它在口中流转，才能尝出其中的层次。初苦、中甘、尾韵悠长，就像世间的事，大多先苦后甜，唯有耐下心来，才能品出其中真味。”
白雪听得眼睛发亮，小脑袋一点一点，原本对茶的抵触渐渐消散，反而生出几分好奇。
她伸手拽了拽汪晓的衣袖，语气急切：“哇，听起来好厉害！那你也给我倒一杯，我也要尝尝这个‘先苦后甜’的味道！”
汪晓笑着应下，将刚斟好的热茶推到她面前，又叮嘱道，“小心烫，慢慢抿，别像喝可乐那样一口灌下去。”
白雪乖巧点头，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凑到鼻尖先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腔。
不似花香那般浓郁，也不似果香那般清甜，却带着一种清润的气息，让她原本有些躁动的心绪莫名平复了几分。
她学着汪晓的样子，微微倾斜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茶汤入口的瞬间，苦涩感瞬间蔓延开来，白雪下意识地皱紧眉头，嘴角撇了撇，差点就要吐出来。
但想起汪晓的叮嘱，她还是硬生生忍住，学着让茶汤在舌尖流转。
片刻后，苦涩渐渐褪去，一股淡淡的回甘从舌尖蔓延开来，伴着清冽的茶香，萦绕在唇齿之间，回味无穷。
她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连忙闭起眼睛，细细感受着那股余韵，脸上满是惊喜。
等彻底品出滋味，她才睁开眼，对着汪晓用力点头，语气雀跃：“汪晓哥哥！我感觉到了！真的有回甘！好香啊，比我想象中好喝多了！虽然还是有点苦，但是香味好好闻！”
汪晓眼底笑意更浓，又给她添了少许茶汤：“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嗯！”白雪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时不时眯起眼睛，一脸享受。
一鬼一妖就这般坐在茶桌旁，浅啜清茶，细品回甘，偶尔说上几句闲话。
屋内的氛围温馨而惬意，全然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就在这时，竹舍外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一共三道，两道稍显沉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另一道则居于中间，轻盈得仿佛踏在云端。
即便隔着木门，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
汪晓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能听出，其中两道脚步声是舒梅与桥寂，想来是伤势稍缓，又折返而来。
可中间那道脚步声的主人，气息强大，鬼力凝练得近乎完美，远超舒梅与桥寂。
白雪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停下喝茶的动作，好奇地望向竹舍木门，脸上满是疑惑。
片刻后，一声轻响，竹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舒梅与桥寂一左一右地站在门两侧，各自伸出一手，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神色恭敬至极，甚至带着几分忐忑。
他们的伤势显然并未完全恢复，但此刻却挺直了脊背，眼神专注，仿佛在迎接什么极为尊贵的存在。
紧接着，一道靓丽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汪晓几乎是在她踏入竹舍的瞬间，便悄然探出魂识。
魂识触及的瞬间，他心中暗暗一惊。
这女子的鬼气凝练得如同实质，纯净而厚重，没有半分杂驳，既无恶魂的暴戾，也无寻常鬼属的阴寒，反倒带着一股温润的柔美。
如同江南烟雨般，清润婉转，却又暗藏着不容侵犯的锋芒。
这是一种独属于她的鬼气，矛盾而和谐，强大而内敛。
他收回魂识，抬眼细细打量着来人。
女子身姿窈窕，一袭月白色的罗裙曳地，裙摆上绣着淡淡的金色纹路，随着她的动作，裙摆轻扬，清雅脱俗。
腰间系着一条素色玉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长发及腰，仅用一支玉簪绾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添了几分柔美。
再看容颜，清丽绝伦，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若樱瓣，肌肤莹白如玉，不见半分血色，却透着一种清冽的美感。
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威严，可眉眼间又藏着一丝淡淡的温婉，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这般容貌，这般气质，无需多言，汪晓便已然知晓，眼前这女子，便是灵汐府的主人，醐州阴域最具威望的鬼首——沈清沅！
沈清沅踏入竹舍后，目光先是扫过屋内的狼藉，随即缓缓落在茶桌旁的汪晓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沅浑身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平静与威严瞬间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狂喜。
她怔怔地望着汪晓，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发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喊，声音轻柔，却如同惊雷般在竹舍内炸开：“夫……夫君！”
“夫君？”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在舒梅与桥寂的心上。
两鬼原本正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沈清沅的吩咐，听到这两个字，浑身瞬间僵住，脸上的恭敬瞬间被极致的震惊取代。
他们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清沅，又看向汪晓，眼神里满是惊悚，宛若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也太炸裂了吧！
他们心中崇拜不已、敬畏有加的沈清沅大人，执掌灵汐府千年，实力强横到让整个醐州阴域敬畏的鬼首，竟然对着一个陌生的外来者，喊出了“夫君”两个字？
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巨大的反差，让两鬼双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地，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张着嘴，眼神涣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而当事人汪晓，更是一脸懵逼。
他手中的茶杯差点脱手而出，脸上的从容与闲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眼神古怪地看着沈清沅，“你……你喊我什么？夫君？”
沈清沅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茫然，脸上染上一抹娇俏，眼神里满是依赖，脚步轻快地朝着他走来，语气软糯：“夫君呀，除了你，我还能喊谁呢？”
汪晓彻底懵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旁的白雪，眼神求救：“白雪，你……你快拍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喊我夫君，还是这么厉害的女鬼！”
白雪也看得一脸茫然，听到汪晓的话，毫不犹豫地抬起小手，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汪晓的脸上。
“啪！”
汪晓倒抽一口冷气，捂着脸颊，一脸委屈，“你轻点呀！我只是让你拍一下试试，没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白雪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嘛汪晓哥哥，我太用力了。”
就在这时，沈清沅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走到汪晓面前，停下脚步，看着他捂着脸委屈的样子，脸上的娇俏渐渐褪去。
可即便如此，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与亲近感，依旧萦绕不散。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抬眼望向汪晓，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与依赖，轻声道：“夫君，要抱抱……”
“咳咳——”汪晓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彻底从懵逼中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语气急切地解释，“小姐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就算加上我的鬼龄，也才二十七岁，妥妥的年轻鬼！你一看就活了上千年，按理说，我跟你的夫君，应该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吧？”
沈清沅闻言，也是愣了愣。
她抬眼凑到汪晓面前，微微踮起脚尖，近距离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目光从他的额头，到鼻梁、嘴唇，一寸寸仔细端详，眼神里的疑惑越来越浓。
片刻后，她缓缓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唔……长得确实很像，尤其是眉眼间的轮廓，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好像又不太一样。我夫君可比你容貌俊俏多了，气质也比你沉稳，没有你这么……毛躁。”
汪晓：“……”
自己不仅是被认错了，还被嫌弃了？
嫌自己不够俊俏，不够沉稳？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默默吐槽：我这张脸，放在凡间也是妥妥的帅哥好吧？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不够俊俏了？还有，谁毛躁了？
一旁瘫倒在地的舒梅与桥寂，此刻终于缓过了一丝神。
他们听听沈清沅的话，再看看汪晓一脸憋屈的样子，终于明白了。
自家大人，竟然是认错人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两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尴尬与后怕。
刚才他们还以为自家大人与这个外来者有什么特殊关系，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结果竟然是一场乌龙？
舒梅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却因为双腿依旧发软，又跌坐回地上。
她抬头看向沈清沅，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大……大人，您……认错人了？”
桥寂也连忙附和，声音还有些颤抖：“是……是啊大人，这位先生，确实是外来者，刚到醐州不久，应该……应该不是您的夫君。”
沈清沅闻言，脸上的尴尬更浓了。
她缓缓直起身，后退一步，避开了与汪晓的近距离接触。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罗裙，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慌乱与尴尬。
刚才之所以会失态，是因为汪晓的容貌实在太像她千年前的夫君，一时之间太过激动，才会做出那般荒唐的举动。
如今冷静下来仔细一看，两人确实只是眉眼相似，气质与细节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她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看向汪晓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抱歉，这位先生，方才是我失态了。”
汪晓闻言，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的浅笑。
虽只是一场乌龙，却也奇异地打破了初见时的隔阂。
试想，连“认错夫君”这般荒唐的事都发生了，后续再谈及合作，反倒少了几分彼此试探的拘谨，多了几分自然的熟稔。
他心中清楚，经此一闹，接下来的谈话，定然会比预想中顺利得多。
沈清沅见他点头，眼底的歉意又浓了几分，指尖轻轻攥着裙摆，语气温婉得如同山间清泉，“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是我太过莽撞，未曾分清便失了态，还望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她话音轻柔，没有半分久居上位的倨傲，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眉眼间带着几分歉疚，与刚才喊出夫君时的娇俏、平日里执掌灵汐府的威严，判若两人。
汪晓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容貌相似，换做是谁，骤然见到相像之人，想必都会失态，我理解。”
见汪晓这般通情达理，沈清沅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从容，只是眉眼间的温婉依旧。
她抬眼望向汪晓，目光澄澈而认真，轻声开口，将话题引向正途：“方才舒梅与桥寂归来，已然将先生的打算尽数告知于我。他们说，先生此次前来醐州阴域，是想整合境内所有势力，收编善魂，清剿恶魂，不知……此事当真？”
她的语气平缓，没有急切的追问，也没有刻意的试探，只是平静地陈述与询问。
周身萦绕的温润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放下防备。
就连提及整合势力这般关乎醐州格局的大事，她也依旧神色淡然，仿佛都只是在谈论一件寻常的小事。
汪晓颔首，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一口，“确实是这样。醐州阴域四分五裂，恶魂盘踞一方，残害善魂，搅得阴域不得安宁。所以，我想将那些恶魂清缴，统一醐州阴域，制定新的秩序。”
他语气平静，却将醐州阴域的危机剖析得一针见血，没有刻意夸大，也没有隐瞒分毫。
沈清沅静静倾听，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神情温婉而专注。待汪晓说完，她才缓缓抬眼，眼底多了几分凝重，却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姿态，轻声问道：“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整合整个醐州阴域，绝非易事。那些恶魂势力庞大，党羽众多，且各有依仗，就连我，这些年来也只能勉强制衡，未能彻底清剿。先生孤身一人，即便实力强横，想要完成此事，恐怕也会困难重重吧？”
她的话语里，没有质疑，只有客观的担忧，语气轻柔。
是在善意地提醒，而非刻意刁难。
提及自己多年来的制衡，她也没有半分炫耀，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那份温润通透，让人心中好感倍增。
汪晓见状，心中暗暗赞许。
沈清沅果然名不虚传，既有执掌一方的格局，又有温婉通透的性子，并非那般迂腐固执的掌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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