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奠基礼的爆竹声还在耳边嗡嗡响，苏晚的指尖已经悄悄掐进了掌心，有点疼。她望着影七消失的胡同口，喉咙里突然泛起一股铁锈味——就像当初影一咽气时，血沫溅在她医袍上留下的那种味道，又腥又涩，记一辈子都忘不掉。
“老吴。”她声音压得极低，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薄冰，“跟紧他。”
老吴表面上是医馆的杂役，其实是顾昭安插在这里的暗卫。这会儿他腰间的铜铃轻轻晃了两下，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人已经混进了散场的人群里，背影看着跟普通老百姓没两样。
苏晚望着老吴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转身时正好撞进顾昭的目光里。他眉峰微微挑了挑，那眼神像是在无声地问“怎么了”。她摇了摇头，把掌心的汗渍悄悄蹭在月白色的裙角上——有些事，得等天黑了再说才稳妥。
戌时三刻，医馆后巷的狗突然“汪汪”狂吠起来，叫得人心烦意乱。苏晚正在给小川检查功课，听见动静立刻抄起了药箱。门闩刚拉开一道缝，老吴的声音就挤了进来：“姑娘，影七进了城南那座破茶楼，我在房梁上盯着呢。”
紧接着，就听见顾昭的脚步声，他披了件玄色大氅，腰间的玉牌随着动作撞出清脆的响声：“带路。”
城南那座茶楼的牌匾早就被风刮得只剩半块“楼”字，看着破败得很。窗纸破得像蜘蛛网，月光从破洞里漏进来，照见地上满是碎茶末，踩上去沙沙响。苏晚不小心踩过一块霉朽的木板，“咔”的一声脆响，惊得房梁上的老吴身子一歪，差点掉下来。
“没人？”顾昭抽出腰间的软剑，剑尖轻轻挑开里间的布帘。里面空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只有案几上压着张纸条，墨迹看着还没干，上面写着：“太后有请”。
苏晚的手指刚要碰到纸条，顾昭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别碰。”他用指腹抹过纸边，沾了些极细的金粉，“太后的暗卫用金粉封笺，为的就是防着中途被人截走。”
话音还没落，宫门外的灯笼就晃进了巷口。青荷捧着明黄色的请帖站在茶楼外，月光下她鬓边的珍珠泛着冷冷的光：“苏姑娘，太后说，她等您用盏茶的功夫了。”
顾昭的手掌落在苏晚后腰，轻轻推着她往外走。苏晚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两层布料渗进来，像一团压着的火，又暖又让人安心。
青荷的步辇停在巷口，车帘掀开的时候，一股沉水香飘了出来——这是太后宫里独有的味道。
慈宁宫的烛火比苏晚想象中要暗。太后倚在湘妃竹榻上，鬓边的银簪垂着珍珠流苏，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苏姑娘的医术，哀家早有耳闻。”她抬眼时，眼尾的细纹里浮着笑意，“可这人心上的病，比身上的外伤难治多了。”
青荷端来茶盏的瞬间，苏晚的鼻尖动了动。茶沫里浮着一缕极淡的异香，像极了现代急诊科用的乙醚——但又更清一些，还混着点龙涎香的甜味。她垂眸抿了一口，喉咙里泛起微微的麻意，脸上却笑着：“太后说笑了，晚晚只会治些皮肉伤。”
“那也要看，这皮肉伤是不是个幌子。”太后用指甲盖敲了敲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影七，还不出来？”
穿堂风“呼”地卷起纱帘，影七从房梁上翻落下来，单膝跪地的时候带起一地碎琼似的月光。他左眉尾的朱砂痣被烛火映得发红，声音发颤：“属下罪该万死！影一死前，曾说太后要查陛下是否……是否属意靖王为储。”
顾昭的身体明显一僵，像被冻住了似的。苏晚悄悄攥住他的指尖，只觉得那触感冷得惊人。
太后还在剥荔枝，白腻的果肉落在青瓷盘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哀家就知道，这孩子藏不住话。”
“母后！”
殿门被撞开的刹那，苏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皇帝穿着家常的玄色锦袍，腰间的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他先盯着影七，又转向太后，喉结动了动：“儿臣说过，顾昭是……是朕的棋子。”
“棋子？”太后终于放下手里的荔枝，目光像把刀似的刮过来，“当年你在冷宫里饿了三天，是谁让乳母给你送的糖蒸酥酪？顾昭是你藏在袖子里的刀，哀家不过是想看看，这刀会不会割到你自己。”
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皇帝突然踉跄两步，扶住了苏晚的药箱：“苏姑娘，你给朕诊诊脉。”他指尖冰凉，脉搏跳得像擂鼓，“母后说得对，朕……朕只是怕昭儿重蹈当年的覆辙。”
苏晚垂眸抽回手。她能感觉到顾昭的目光正烙在自己后颈上，像一团要烧穿皮肉的火，烫得人发慌。
影七突然抬头：“靖王，属下求您让我回暗卫。但……但求留在太后身边。”
顾昭沉默了片刻，从腰间解下一枚玄铁令牌：“影七，这是你第二次命悬一线。”他的声音低得像风拂过地面，“再犯错，孤亲自送你去见影一。”
苏晚是在帮太后整理药柜时发现密道的。青石板下的缝隙里塞着半片金叶子，和她在茶楼纸条上见到的金粉是一个颜色。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止血散，混着桐油抹在缝隙里——这是现代急诊科堵伤口的法子，用来封密道倒也合适。
“苏姑娘好手段。”太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晚转身时，正撞进她含笑的眼里，“这密道，哀家已经十年没走过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苏晚和顾昭并肩走在宫道上。他的大氅裹住了两个人，暖得她鼻尖都冒出了细汗：“晚晚，你说太后她……”
“她在等。”苏晚望着宫墙上空的月亮，亮得有些晃眼，“等一个能医好这宫墙里所有病的人。”
顾昭突然停下脚步，捧住她的脸。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眉骨，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那你呢？”
“我？”苏晚笑了，眼里闪着光，“我在等明天。”
次日清晨，宫门外的传旨太监来得比朝霞还早。苏晚望着那明黄色的伞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打鼓一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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