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铜鹤香炉里,飘着一缕淡青色的烟,慢悠悠地往上窜。苏晚望着那明黄伞盖下的传旨太监,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疼得她悄悄吸了口气。
顾昭的手轻轻覆了上来,指腹蹭过她发颤的虎口,带着点暖意:“别怕,我在。”
轿辇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苏晚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昨夜顾昭说的“等明天”。原来这“明天”,就是御书房里那扇龙纹屏风,是皇帝案头那盏烧得“噼啪”响的鎏金鹤嘴烛台,还有站在东侧廊下的张大人,朝她投来的那阴沉沉的一眼,看得人心里发毛。
“苏姑娘,靖王。”小太监撩起御书房的朱漆门帘,一股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有点呛人又有点肃穆。
皇帝坐在龙椅上,穿的玄色常服袖口绣着金线云纹,看着挺华贵。他的目光扫过两人时,就像用刀尖挑开裹伤的布条,让人心里一紧。
顾昭率先“咚”地跪下,腰间的玉牌碰到地砖,发出清脆的响声:“臣顾昭参见陛下。”
苏晚也跟着屈膝,却没像寻常女子那样低着头。她盯着皇帝案头堆成山的奏折——最上面那份边角都发皱了,看着像是晋州新报上来的旱情。
“起来吧。”皇帝端起茶盏,青瓷盏沿映着他冷白的脸,“朕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一桩喜事。”他放下茶盏,声音平平的,“礼部尚书的女儿柳婉儿,贤良淑德,朕打算把她赐婚给靖王。”
苏晚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有只蜜蜂在里面乱撞。她看见顾昭的肩线一下子绷紧了,跟拉满的弓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至于苏姑娘……”皇帝的目光转到她身上,“朕向来知道你医道高明,特意赐你西直门外那座三进的宅院,还有黄金百两。以后你在京城行医,就不用再受市井的苦了。”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的爆响,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苏晚望着皇帝眼里的试探——这是明摆着要她识趣点退开,要顾昭表个态啊。
她想起昨夜太后说的“等一个能医好宫墙里所有病的人”,想起医馆后院那排等着学扎针的小乞儿,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意,烧得慌。
“陛下隆恩,民女谢过。”苏晚突然抬起头,声音清凌凌的,撞在殿顶的藻井上,又弹回来,“但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眉峰挑了挑:“说。”
“民女想在活死人医馆旁边设‘皇家医学院’。”苏晚往前挪了半步,袖中攥着的医针硌得掌心生疼,“招收民间那些聪慧的儿郎,教他们诊脉制药。五年内要是能培养出五十名能治外伤和难产的医徒,民女自会退到那座宅院里,绝不再打扰靖王。”
“荒唐!”张大人猛地往前跨出一步,朝珠撞得“叮当”响,“医馆是草民待的地方,皇家医学院怎么能设在市井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苏晚盯着他涨红的脸。这位礼部尚书上个月还在指责她用酒精消毒“有违祖制”,这会儿倒成了皇家体面的卫道士,真是有意思。
她转向皇帝,语速更快了:“陛下知道吗?晋州逃荒的百姓里,十个人有九个都死在伤口感染上。要是医学院能教百姓点基本的医理,何至于……何至于……”她喉咙发哽,想起逃荒路上那些没熬过一夜的老人,眼泪差点掉下来,“何至于让那么多性命,死在最该得救的地方。”
殿里静了片刻,连烛火都好像屏住了呼吸。
顾昭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松脂的剑,又沉又稳:“臣愿以靖王之名担保苏晚所言。”他转身看向苏晚,眼底翻涌着她从没见过的热意,“医馆是她的命,也是臣的命。”
皇帝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案,“笃笃”的声儿在殿里回荡。苏晚看见他盯着顾昭交叠的手——他们刚才在殿外的时候,顾昭悄悄攥住了她的手,现在手劲儿还没松呢。
“五年为期。”皇帝突然笑了笑,可那笑意没到眼底,“要是成不了,苏晚就自行退让。至于靖王……”他扫了顾昭一眼,“朕不逼你,你自己选。”
张大人的朝珠晃得更厉害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一个字。
苏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顾昭极轻的一声“晚晚”,软乎乎的,像春雪落在青瓦上,轻轻巧巧的,却暖得人心头发颤。
变故出在殿外。
“陛下!”
朱漆门被“哐当”一声撞开,柳婉儿的哭声紧接着传进来,尖得刺耳。
她穿着月白绣樱裙,发间的珠钗乱颤,跪在皇帝脚边时,裙角沾了殿内青砖的灰,看着狼狈得很:“臣女愿意做妾,只求能进靖王府。”
苏晚看见顾昭的背瞬间绷成了一条直线,硬邦邦的。她想起上个月在医馆,柳婉儿还来送过补药,那时候她说话轻声细语的,连药罐都要亲手包三层绸布,哪像现在这副模样。
“你要是愿意做妾,朕就赐你自由身。”皇帝的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井水,“礼部尚书的女儿给靖王做妾?传出去,礼部的脸往哪儿搁?”
柳婉儿猛地抬起头,泪珠子“啪嗒啪嗒”砸在青砖上:“臣女不在乎!”
“那你也得在乎。”皇帝挥了挥手,两个太监立刻上前要扶她起来。
柳婉儿突然死死攥住龙椅的流苏,金穗子缠在她指甲缝里,看着都疼:“陛下知道吗?靖王从前最爱的……”
“够了!”顾昭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劈下来,震得人耳朵疼。
柳婉儿浑身一震,松开手的时候,一方素帕从袖中滑了出来,掉在地上。苏晚眼尖,看见帕角露出半张纸,最上面两个字被踩出了折痕——“沈相”。
柳婉儿被太监架出去时,苏晚听见她低低的抽噎:“苏姑娘,你赢了今日,赢不了……赢不了……”尾音被门帘卷走,只剩殿外穿堂风“呜呜”地响,跟哭似的。
“退下吧。”皇帝揉了揉眉心,像是累了,“苏晚,三日后带着医学院的章程来见朕。”
出了御书房,顾昭的手一直攥着苏晚的,掌心烫得惊人,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
宫道旁的玉兰开了,白瓣簌簌地落,沾了两人一肩头。
“你为什么要提医学院?”顾昭突然停下脚步,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指尖软软的,“你明明知道……”
“因为我想医的不只是外伤。”苏晚望着宫墙尽头的青天,蓝得透亮,“这宫里的病,比刀伤难医多了。”她摸了摸袖中那张被汗浸透的章程,纸都软了,“再说……我总得给你,给我自己,留条不用退让的路。”
顾昭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像落了玉兰香,暖暖的:“那明天……陪我去看看医馆西侧的空地?”
苏晚愣了一下。那片地她前几天去看过,荒着长了不少野草,倒是建医学院的好地方。
她刚要答应,远处传来小太监的尖嗓子:“苏姑娘,礼部张大人有请!”
顾昭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松开了:“我在偏殿等你。”
苏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转身走向东侧配殿。门内传来张大人的咳嗽声,还混着算盘珠子“噼啪”的响声——她心里清楚,这医学院的章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礼部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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