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的夜,沉得如同墨缸底。后半夜,月亮被一团浓云吞没,窗外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刮得破窗纸“呼嗒呼嗒”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想钻进来。寒气无孔不入,顺着砖缝、门隙往里渗,屋里那点可怜的暖乎气儿早就被抽干了。
小栓是活活被冻醒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冰碴子,他蜷缩在炕梢,把自己裹得像只虾米,那床硬邦邦的旧棉被此刻薄得像张纸,根本抵不住这透骨的寒意。就在他迷迷糊糊,想着要不要去灶坑掏点柴火余烬暖暖身子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不是风声。
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间或夹杂着一种……压抑的、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喘息和拉扯声。
声音的来源,正是炕头他爹老蔫儿那边。
小栓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他僵着脖子,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朝着炕头那团更浓重的黑暗望去。
借着窗外云层缝隙里偶尔漏出的一丝惨淡月光,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他爹老蔫儿,竟然直挺挺地坐在炕上!
不是平时那种睡迷糊了坐起来的样子,而是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后背绷得笔直。他身上盖着的,正是那床捡回来的大红缎子被。但此刻,那被子仿佛活了过来,正在剧烈地起伏、蠕动。老蔫儿的双手死死攥着被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正跟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拼命抢夺,胳膊因为用力而不停地颤抖。
他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痛苦地拧成一个疙瘩,可嘴巴却在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让小栓头皮瞬间炸开——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细,凄厉,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浓浓的怨气,一字一句地从他爹喉咙里挤出来:
“抢……我……的被……”
“冻……死我了……还给我……”
这声音像是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小栓的耳膜。他浑身汗毛倒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想动,四肢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像个被钉在炕上的木头人。
就在这时,那激烈的抢夺动作戛然而止。
炕头上,“老蔫儿”猛地松开了攥着被子的手,那床红被软塌塌地滑落下去,堆在他腰间。
然后,他(她)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仿佛关节生锈般的姿态,一寸,一寸,地扭了过来。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那一缕微弱月光下时,小栓的思维彻底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
那还是他爹老蔫儿吗?
那张平日里黑糙糙、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此刻竟敷了一层瘆人的惨白!像是扑了厚厚的粉,却又扑得不均匀,一块块地堆叠着,在月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光。两边腮帮子上,用某种浓艳的红色,涂了两个圆滚滚、边界清晰的胭脂疙瘩,红得刺眼,如同年画上,不,如同纸扎铺里那些陪葬的童男童女脸上那种死板的红!
最恐怖的是那张嘴。
嘴唇被用同样浓艳的红色,仔细地描画成了一个极小、极圆的“樱桃小口”,与周围惨白的皮肤形成骇人的对比。这根本不是活人能有的唇妆,分明是给死人开光时画上去的!
“老蔫儿”……不,是占据了老蔫儿身子的那个“东西”,用它(她)那双空洞无神,却又隐隐透着邪气的眼睛,“看”向了缩在炕梢、抖成一团的小栓。
随即,它(她)嘴角猛地向两边一扯,露出了一个极其夸张、极其诡异,肌肉僵硬完全不似活人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和阴冷。
“爸……爸!你……你干啥呢?!”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身体的禁锢,小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叫声未落,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景象和声音都瞬间远去,最后一丝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整个人直接吓昏死过去,软软地瘫倒在了冰冷的炕席上。
……
天,蒙蒙亮了。
屯子里的公鸡扯着嗓子,发出嘹亮的啼鸣,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微弱的天光透过窗户纸,勉强照亮了这间贫寒的土屋。
老蔫儿是被浑身的酸痛给折腾醒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套上麻袋毒打了一整夜,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每一块肌肉都又酸又沉,脑袋更是昏昏沉沉,像是灌满了糨糊。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在炕梢、脸色惨白、人事不省的儿子小栓。
“小栓?小栓!”老蔫儿心里一激灵,赶紧爬起来,也顾不上浑身不适,连滚带爬地扑到儿子身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儿,就是呼吸微弱,额头冰凉。
“儿啊!你咋了?醒醒!醒醒!”老蔫儿用力摇晃着小栓的肩膀,声音带着惊慌。
小栓被他摇得悠悠转醒,眼皮颤抖着睁开。然而,当他看清近在咫尺的老蔫儿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猛缩,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鬼!鬼啊!别过来!你别过来!”小栓的声音尖锐而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手指颤抖地指着老蔫儿的脸。
老蔫儿被儿子这反应彻底搞懵了,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啥鬼不鬼的?我是你爹!”他有些恼火,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一摸,手感不对。脸上怎么好像沾着些滑腻的、粉状的东西?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也顾不上安抚儿子了,连滚带爬地冲到屋里那个裂了缝的、模糊不清的旧镜子前。
借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他凑近镜子,仔细一看——
镜子里那张老脸上,果然残留着诡异的痕迹!脸颊上那两块夸张的圆形红晕虽然蹭花了不少,但依旧刺眼;嘴唇周围,那一圈描画出来的、极小极圆的红色唇线,更是清晰可辨;还有扑在脸上的白粉,东一块西一块地残留着,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像个掉色了的、粗制滥造的纸人!
老蔫儿的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砸中。
昨晚那些模糊而恐怖的记忆碎片——冰冷的拉扯感、女人的哭诉声、还有儿子那声绝望的惨叫——瞬间涌上心头,与眼前镜子里这张鬼一样的脸重合在一起。
“撞……撞邪了……”
老蔫儿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扶着炕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相信了几子昨天的劝阻,心里头那点贪小便宜的侥幸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边的后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对……对了!陈……陈岁安!”老蔫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西头老陈家的岁安小子……都说他懂这些,能看事儿……”
他再也顾不上面子,也顾不上浑身酸痛,胡乱用袖子在脸上抹了几把,也顾不上那妆容是否擦得干净,更顾不上炕上还在瑟瑟发抖、眼神惊恐的儿子,跌跌撞撞地冲出屋门,连院门都忘了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屯子西头,连滚带爬地跑去。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陈岁安!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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