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冰
黎知桃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泪水里，有得知真相后的后怕，有对家人平安的庆幸，有对简祁昭默默付出、却反被自己怀疑的愧疚，更有一种积压了太久、骤然释放的委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撼动。
他没有用强权压迫，没有用她最厌恶的方式逼她就范。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将那些肮脏的算计和恶意的风暴，牢牢挡在了外面。
然后，把这个清除了障碍、干干净净的“交代”，捧到了她面前。
简祁昭看着她哭得肩膀微微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她面前，用指腹一遍遍，极其耐心地擦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与他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形象大相径庭。
过了好一会儿，黎知桃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他，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怎么查到是王俊泽的？”
简祁昭见她情绪稳定了些，稍稍松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引她在沙发上坐下，又递给她一杯温水。
“你弟弟虽然混账，但还没那个胆子敢动简氏项目的核心材料。”简祁昭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让她感到压迫，又足够亲近。“我让人查了他最近三个月的所有通讯记录和资金往来，发现他和赵老四的人接触频繁，而赵老四背后，隐约有王家的影子。”
他顿了顿，眼神微冷：“王俊泽自以为做得隐蔽，但他忘了，在这个圈子里，只要我想查，没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那……那些材料和赌债……”
“材料我动用了紧急预案，从海外基地空运了替代品，赶在最终检测前换了上去。合作方那边，我让出了下个季度百分之三的利润点，他们自然不会再追究。”他语气平淡，仿佛那些惊人的操作和巨大的利益让步，不过是举手之劳。“赌债的事情更简单，赵老四不敢不卖我这个面子。”
黎知桃捧着温热的水杯，听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足以让黎家万劫不复、却被他轻描淡写化解的危机，心里五味杂陈。
她以前只觉得他冷酷，手段强硬。现在才明白，他的能力和能量，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强大。而这样一个男人，此刻却在她面前，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只为求得她的一丝理解和……原谅。
“为什么……”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声音很轻，“为什么要做这些？你明明……可以用这件事，再次逼我回去。”
这是她心里最大的疙瘩。
简祁昭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黎知桃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挣脱。
“我说过，我在学。”他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坦诚，“学怎么用正确的方式去爱你。威胁、逼迫，那是过去的简祁昭会用的最愚蠢的方法。那样的方法，只会把你推得更远。”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我想让你回来，是因为你想回来，是因为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而不是因为任何外界的压力或者威胁。”
“黎知桃，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不是一个被捆绑在我身边的空壳。”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暖流，缓缓注入黎知桃冰封已久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算计和冰冷，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和期盼。
信任的裂痕，似乎在一点点地被填补。
心防，在不知不觉中，土崩瓦解。
她看着他眼底清晰的自己的倒影，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看着他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突然很想……靠近他。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身体却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微微倾身，向前靠了过去。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带着试探意味的动作。
简祁昭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看着她一点点靠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鼻尖……他的呼吸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惊扰到这来之不易的、仿佛梦境般的一刻。
黎知桃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很轻的一个触碰。
却像是一道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开。
简祁昭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他感觉到肩膀上那一点微凉的、柔软的触感，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在他的皮肤上……
他僵硬地抬起手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将她，虚虚地揽在了怀里。
没有用力，只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克制的拥抱。
黎知桃没有抗拒。
她闭着眼，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冷冽木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酒气。这个怀抱，曾经让她感到窒息和冰冷，但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让她想要落泪的安心感。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飞蛾扑火。
但她累了。
恨一个人，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她恨了三年，真的太累了。
而现在，真相以这样一种方式摊开在她面前，她好像……找不到继续恨下去的理由了。
或许，她可以……试着，再相信他一次？
就一次。
包间里异常安静，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静谧的空气里轻轻回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知桃才直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的脸颊有些发烫，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道：“……谢谢。”
谢谢他救了黎家。
谢谢他……没有在她靠近时推开她。
简祁昭看着空落落的怀抱，心里闪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
她没有推开他！
她主动靠近了他！
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抵着额头的依靠，但这对他而言，不啻于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这代表，她坚硬的外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光，照进去了！
“不用谢。”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
黎知桃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站起身：“……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简祁昭立刻跟着起身。
“不用了……”黎知桃下意识拒绝。
“这里不好打车。”简祁昭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但眼神却依旧是温柔的，“让我送你，好吗？”
那句“好吗”，带着小心翼翼的征求。
黎知桃看着他眼底的期盼，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轻轻点了点头。
……
回公寓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但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是剑拔弩张的猜疑和不安，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缓和。
简祁昭专注地开着车，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他时不时通过后视镜，偷偷看一眼坐在副驾驶的黎知桃。
她偏头看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恬静的侧脸。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温暖而充实。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
黎知桃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推开车门，正要下车，简祁昭却叫住了她。
“知桃。”
她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简祁昭从车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黎知桃疑惑地接过。
“黎氏那个项目，以及你弟弟之前所有债务的处理凭证和后续协议。”简祁昭看着她，眼神认真，“所有的事情都白纸黑字写清楚了，你可以随时查看。黎氏以后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与简氏相关的合作条款，它是完全独立的。”
黎知桃握着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愣住了。
他这是在……彻底斩断那些曾经捆绑她的枷锁？
给她，也给黎家，真正的自由？
“为什么……”她喃喃道。
“我说过，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不是威胁。”简祁昭的目光温柔而坚定，“这些本来就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以前是我想错了，现在，我把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还给你。”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黎知桃，从现在开始，你是完全自由的。”
“无论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是离开，还是……留下。我都尊重。”
“我只希望，你的决定，是发自内心的，不受任何外物影响的，你最真实的想法。”
黎知桃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男人，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
他不仅帮她解决了危机，还把她最在意的“自由”，亲手还给了她。
这比她听到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震撼和……心动。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文件袋，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仓促和逃离。
简祁昭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没有立刻离开。
他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那点猩红在指间明明灭灭。
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炽热的希望。
他知道，距离她真正敞开心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有信心。
也有耐心。
他会等。
等到她彻底放下心防，等到她愿意，重新走向他的那一天。
第12章 靠近
自那晚之后，黎知桃和简祁昭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新阶段。
黎知桃没有再明确地抗拒简祁昭的靠近。
她会收下他每天送来的花（虽然依旧抱怨浪费，但会找个瓶子插起来）；会默许他偶尔“顺路”送她上下班；甚至在他某次带着张姨亲手做的、她最爱吃的糖醋小排出现在她公寓门口时，没有拒绝，让他进了门，两人沉默地共用了一顿晚餐。
简祁昭恪守着他的承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尊重。他不再提感情，不再急切地索要答案，只是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或者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用行动一点点地渗透她的生活，润物细无声。
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和习惯。
咖啡要加奶不加糖；看书时喜欢在手腕上抹一点淡淡的橙花精油；阴雨天膝盖会隐隐作痛，需要热敷……
他开始学习下厨，尽管过程惨不忍睹，不是烧糊了锅就是切伤了手，但他乐此不疲。张姨成了他的远程指导老师，顾司年和苏沫则成了他失败作品的“幸运”品尝者（兼无情嘲笑者）。
他甚至开始关注她工作的领域，会在她为了一个设计创意绞尽脑汁时，看似随意地分享一些他看到的、相关的建筑案例或者艺术展信息，往往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
黎知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改变。
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讨好，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了解和融入她世界的努力。
这种被珍视、被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是她在这段婚姻里，从未体验过的。
她冰封的心，在春日暖阳般的持续照耀下，不可避免地，一点点融化。
她开始会在他送她到家楼下时，轻声说一句“路上小心”；会在他又一次做出卖相不佳但味道尚可的菜品时，给出一点中肯的评价；会在他因为工作疲惫、眼下带着青影时，下意识地蹙一下眉头。
这些细微的变化，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却悉数落入了简祁昭的眼中，成了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
这天周末，苏沫强行把宅在家里的黎知桃拖了出来，美其名曰“呼吸新鲜空气，扫除离婚阴霾”。
两人在一家新开的艺术书店闲逛。
“啧啧，看你这小脸，最近气色不错嘛。”苏沫用手肘碰了碰黎知桃，挤眉弄眼，“看来某人的‘舔狗’行动，效果显着啊？”
黎知桃脸一热，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苏沫凑近她，压低声音，“我都听顾司年说了，简大总裁现在简直二十四孝好男友……不对，是好前夫？啧啧，又是学做饭又是接送上下班，听说还偷偷报了个什么‘如何读懂女人心’的线上课程？我的天，这简直是我本年度听到的最好笑又最惊悚的新闻！”
黎知桃：“……他还报了这个？”
“可不是嘛！”苏沫哈哈大笑，“顾司年说看到他电脑浏览记录了，差点没笑背过气去！你说他一个在谈判桌上能把对手逼得跳楼的男人，现在居然对着屏幕学‘女人说没事就是有事’、‘女人说随便就是不随便’这种理论？这反差萌也太致命了吧！”
黎知桃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心里，却有一丝甜意，悄然蔓延。
他为了她，真的在努力改变，哪怕那些改变在他原本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可笑。
“说真的，桃子，”苏沫收起玩笑，正色道，“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还离吗？”
黎知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走到一排书架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脊。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带着一丝迷茫，“我好像……没那么恨他了。但是……要说完全放下过去，立刻和他重新开始，我又觉得……好像还差点什么。”
差什么呢？
差一个契机？
差一点勇气？
还是差……对过去那个受伤的自己的一个彻底告别？
苏沫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我懂。毕竟伤了那么久，心口的疤哪能说好就好？不过，作为闺蜜，我得说句公道话。简祁昭这家伙，以前是混蛋没错，但现在……他看着你的眼神，是真的不一样了。那里面，有怕，有爱，有后悔，还有那种……生怕一眨眼你就没了的小心翼翼。我旁观者清，看得真真儿的。”
黎知桃沉默着，没有反驳。
是啊，他看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从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而是充满了温度，充满了……爱。
“再看看吧。”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从书店出来，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沫开车来的，先把黎知桃送到了公寓楼下。
“快上去吧，别淋湿了。”苏沫冲她挥挥手。
黎知桃点点头，刚要转身，目光却瞥见小区对面，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简祁昭没有坐在车里。
他就站在细密的雨丝中，没有打伞，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正抬头望着她公寓的窗口。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莫名地透着一股执拗。
他看到黎知桃，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快步穿过马路，走了过来。
苏沫在车里吹了声口哨，识趣地说了声“我先走了”，便一脚油门溜了。
“你怎么在这儿？还淋着雨？”黎知桃看着他微湿的头发和肩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简祁昭把手里提着的纸袋递给她，声音有些哑：“张姨做了你爱吃的酒酿圆子，让我送来。我看你灯黑着，以为你没回来……”
他的解释有些匆忙，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抓包”的窘迫。
黎知桃接过还带着温热的纸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就因为看她窗口黑着，怕打扰她，所以宁愿在雨里站着等？
“你……”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深邃的黑眸，那句“你怎么不打电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开口：
“上去擦擦吧，别感冒了。”
简祁昭猛地抬头，眼底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惊喜光芒，几乎要灼伤黎知桃的眼睛。
他像是怕她反悔一样，连忙点头，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
黎知桃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在前面，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她让他上楼了。
这似乎是一个……意义非凡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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