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颜色！”鲜时光继续他的“创作”，“你这个颜色，太鲜艳了！太讨好眼球了！充满了廉价的乐观主义！不行！”
“我要的，是脏！是旧！是那种洗了五十遍，掉色掉得看不出本来面貌，带着汗臭味的颜色！你想象一下，一件白t恤掉进了泥坑，被车轮碾过，又被太阳暴晒了一个星期，最后被流浪汉捡去当抹布……对！就是那种颜色！那叫岁月的包浆！那叫生活的质感！”
方格张着嘴，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老板用一种极其抽象的手法反复蹂躏。
可……可是，当他看到鲜先生那严肃而专注的表情，听到那些“异化”、“内耗”、“质感”等高级词汇后，他那早已被三千万经费冲垮了的理智，开始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重新上线了。
难道……难道是我错了？
是我太肤浅了？只看到了美与丑的表象，而没有领会到鲜先生那隐藏在“丑”之下深刻的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内核？
对！一定是这样！
这追求的不是丑！而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拙朴！一种充满了批判现实主义力量更高维度的美学！
他……他明白了！
“我明白了！鲜总！”方格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您是想通过解构主义的手法，打破传统美学的桎梏，用一种反设计的理念，来引发玩家对于美本身的思考！高！实在是高！”
一旁的代码也激动地冲了上来，扶着眼镜仔细端详着屏幕上那个丑得惊天动地的火柴人，激动地补充道：“我懂了！我彻底懂了！这个1:1的头身比，就是我们工作室名字二进制的最好体现啊！1是头，0是身！头脑与躯体！精神与物质！这不就是人类存在的两种基本形态吗？鲜先生！您不是在设计人物，您是在用像素，书写一篇关于存在主义的哲学论文啊！”
鲜时光：“……”
他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脑回路清奇，想象力已经飞出太阳系的卧龙凤雏，感觉自己的cpU也快烧了。
我他妈只是想让他画得丑一点，好让玩家看一眼就想卸载啊！
你们到底从哪儿解读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的？
还他妈存在主义……我再不阻止你们，你们是不是就要从这个火柴人身上，推导出宇宙大爆炸的全部奥秘了？
“咳咳！”鲜时光清了清嗓子，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们领会得……很深刻！就按照这个方向，把所有的人物、怪物、Npc，全都改一遍！”
“接下来，是场景！”
鲜时光划开另一张图。那是方格设计的游戏场景：一片宁静的农田，有潺潺的溪流，有错落有致的树木，甚至在像素层面，做出了远景的雾化效果。
“太复杂！太美了！太真实了！”鲜时光毫不留情地连用三个“太”，表达了自己的震怒。
“我们要做的是一个‘假’的世界！是一个符号化的世界！”他一边说，一边删删改改。
“树？不需要画得这么像树！几个绿色的方块叠在一起，底下加个棕色的方块，就是树！要让玩家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树，这是一个代表‘树’的符号！”
“河？拉一条蓝色的直线就行了！不要搞什么波光粼粼，不要搞什么水流动画！水，就是水，一个冰冷的功能性符号！”
“房子？一个方块加一个三角形的屋顶，足矣！我不要看到任何细节，不要窗户，不要门，我只要它最本质的，作为‘庇护所’的符号意义！”
一通毁天灭地的“艺术指导”下来，屏幕上那片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变成了一个像是用windows自带画图软件，由一个三岁小孩花五分钟随便涂抹出来的，充满了廉价感与粗糙感的……色块集合。
做完这一切，鲜时光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丑陋的火柴人，站在一片由色块构成的毫无生机的世界里，心中感到了久违的踏实与安宁。
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这就是亏钱的感觉啊！
这种画面，别说让玩家玩了，你就是白送，人家都嫌占硬盘空间啊！
三千万！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三千万，成功到账后的美妙提示音！
“好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平板还给方格，“美术风格，就这么定了！记住，我要的不是有风格的丑，我就是要纯粹的，不加任何修饰的……丑！”
他觉得自己最后这句总结，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杜绝了他们任何胡思乱想的可能。然后，他转身迈着胜券在握的轻快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方格和代码，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幅堪称“艺术灾难”的画面。
良久，方格缓缓抬起头，和代码对视一眼。
两人的眼中，没有困惑，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见证了神迹般的……震撼与敬畏！
“我错了……”方格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真的错了……我之前以为，我理解了鲜先生。”
“但我看到的，依然只是第一层！我以为他在大气层，可他，他妈的……他早就飞到平流层，飞到外太空了啊！”
“你听懂他最后那句话了吗？”代码的声音在颤抖，“我要的不是有风格的丑，而是纯粹的丑！天哪……天哪！这是何等的高度！”
“他……他这是在批判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艺术家’啊！”方格激动地一拍桌子，“我们总是试图给‘丑’赋予各种各样的意义，什么拙朴，什么解构，什么后现代……我们还在为‘丑’寻找借口！而鲜先生，他已经超越了这一切！”
“他告诉我们，‘丑’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无需任何解释和包装的，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它直击人心！它撕碎一切伪装！这……这已经不是艺术了！这是道！是禅！是‘大道至简，大丑希声’的至高境界啊！”
方格和代码，捧着那张被鲜时光“蹂躏”过的设计图，如获至宝。
他们看着那个火柴人，看着那堆色块，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部足以颠覆整个现代美学体系的……天书！
他们感觉自己，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
他们要以最饱满的革命热情，最崇高的艺术追求，去将鲜先生这种“纯粹的丑学”，贯彻到游戏的每一个像素、每一行代码之中！
他们要创造的，不是一个游戏。
而是一个……注定要被后世所有艺术家顶礼膜拜的……丑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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