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整座京城。
小乙自宫城而出,一身寒气,仿佛连带着御书房廊下的阴影,一并带回了家。
推开门,一股暖意混着饭菜的香气,迎面扑来,驱散了些许渗入骨髓的凉意。
燕妮和老黄也刚从凉州城而回,脸上还带着风尘。
见到小乙,燕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乙哥,你回来了。”
小乙将那份来自宫城的沉重心思暂且按下,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见到年虎了吗?”
燕妮用力点了点头,像只啄米的小鸡。
“嗯。”
小乙心中稍宽。
“他还好吧?”
提到这个,燕妮脸上便漾开了神采,像是说一件顶得意的事情。
“好得不得了,可神气了呢。”
小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那性子,到了禁军中会不适应。”
燕妮的嘴角翘得老高,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年虎哥说,军中的将士们,都很佩服他的射术。”
“还专门让他在军中负责训练神箭手呢。”
小乙闻言,不禁莞尔。
“这对他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小子,天生就是个握弓的胚子。
“是呀。”
燕妮脆生生地应着,眼眸里闪着光。
小乙又问。
“有没有给他买些东西送去?”
“买了些吃食送过去。”
燕妮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添了几分关切。
“不过,天冷了,我看年大哥的被褥还很单薄。”
她抬起头,望着小乙,眼神里带着请求。
“小乙哥,有机会你去给他送床棉被吧?”
小乙却摇了摇头,故意板起脸。
“我可不去。”
燕妮顿时有些委屈,小嘴微微嘟起。
“为啥?年大哥对你那么好。”
“还救过你的命。”
小乙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傻丫头,送棉被这种事,当然是你送去才好啊。”
燕妮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一直烧到了耳根。
小乙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明日,再跑一趟。”
“啊?明日?”
燕妮有些惊讶,也有些措手不及的羞涩。
小乙故意逗她。
“怎么,不是明日,难道还要等开了春,天暖和才送吗?”
他又补了一句,一锤定音。
“明日我和你一起。”
“好。”
燕妮的声音细若蚊呐,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欢快。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那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小乙哥,进屋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这一夜,小乙睡得并不安稳。
太后的懿旨,张公公的话,还有那块冰冷的玉牌,如同一座座山,压在他的心头。
次日,天还未大亮。
老黄便已驾着车,在门外候着。
小乙和燕妮一起,再次前往凉州。
车轮滚滚,碾过清晨的薄霜。
小乙沉默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中却在反复推演着棋局的每一步。
燕妮则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一路上都异常兴奋,不时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褥子,仿佛在抚摸着什么稀世珍宝。
马车驶入凉州城,径直停在了那座并不起眼的宅院门口。
小乙整了整衣袍,推门而入。
院中,一人正在打理着几株枯梅,正是他的叔叔,赵衡。
赵衡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叔叔。”
看到小乙,赵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小乙?你怎么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剪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昨日才收到你的来信,怎么今天人就过来了?”
小乙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
“叔,小乙今日前来,是有事需要您帮忙。”
赵衡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早已料到。
“看来是又遇到麻烦了?”
“嗯。”
小乙沉沉地点了点头。
赵衡转身,走进堂屋,给自己和小乙各倒了一杯热茶。
“说吧。”
他的声音平缓如古井之水,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小乙将袖中的玉牌取出,放在桌上,然后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小乙昨日,接了太后的懿旨。”
“让小乙彻查这后宫的失窃一事。”
赵衡听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却没有喝。
“这内府司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此等小事,不是应该他们来管吗?”
小乙苦笑一声。
“是啊,叔,小乙正是为此事所困。”
赵衡以指节轻叩桌面,发出笃笃声响。
半晌,他捻了捻那几根花白胡须,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看来,太后是想借你的手,除掉这内府司的执事啊。”
他一语道破天机。
“果然是老谋深算。”
小乙心中一凛,叔叔的判断,与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却又看得更深一层。
“叔,小乙不太明白。”
赵衡放下茶杯,开始为他抽丝剥茧,剖析这京城里的权势棋局。
“这内府司,可是个油水非常大的地方。”
“皇宫里面所有的采办,大到珠宝玉器,小到一针一线,都由他们说了算。”
“而这内府司的执事,张凯之。”
赵衡顿了顿,吐出最关键的一句。
“却是皇后的人。”
小乙的瞳孔骤然一缩。
“难道太后与皇后之间不和?”
赵衡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能说不和,只不过,内府司这块肥肉,谁都想要占为己有。”
“哦,小乙明白了。”
小乙恍然大悟,脑中那团混沌的迷雾被彻底劈开。
“太后是想借题发挥,让小乙借着查后宫失窃一事,将祸端引至内府司?”
“应该如此。”
赵衡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小乙的眉头再次紧锁,新的难题摆在了面前。
“叔,那小乙该如何?”
“查实了,便是讨好了太后,得罪了皇后。”
“查不到,又会被太后责怪办事不利。”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赵衡却笑了,笑得胸有成竹。
“既然没法两全,那就查!”
他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太后,扳倒那张凯之。”
小乙一惊。
“那岂不是会得罪了皇后?”
这等于是在朝堂与后宫的争斗中,彻底站了队,再无转圜余地。
赵衡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看透未来的层层迷雾。
“你且按我说的做。”
“这几天,我会想办法打听出来,太后究竟是想让谁坐上这内府司的位子。”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如出鞘之剑。
“如果把这两个人都扳倒,那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小乙的心猛地一跳,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叔叔。
“叔,您是说,把内府司的执事,换成咱们自己人?”
赵衡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嗯。”
他嘴角的笑意,像是冬日里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缝,冷冽而又充满野心。
“既然鹬蚌相争,那就别怪我渔翁得利了。”
离开凉州的宅院,小乙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的。
叔叔为他指出了一条路,一条通往漩涡中心的路,凶险万分,却也充满了机遇。
燕妮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波澜,依旧异常兴奋,不断用手抚摸着那床崭新的褥子,脸上满是期待。
马车来到禁卫军营外,还未停稳,燕妮便迫不及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营门外,站岗的士卒见到燕妮,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姑娘,又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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