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也随之下了马车,身形刚站稳,便有一杆长戟横在了身前,拦住了去路。
那持戟的士卒面容冷肃,甲胄在凉州午后的日光下,泛着一层冰冷的铁光。
“禁军重地,无关人等不得进入。”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军伍独有的生人勿近。
无关人等?
小乙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漾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自己这个搅动京城风云在即的殿前司指挥使,到了这凉州大营门口,竟成了一个无关人等。
而那个心思单纯,只想着给心上人送一床暖和被褥的燕妮,却能在这禁军重地畅行无阻。
当真是有些意思。
燕妮见小乙被拦,连忙折返回来,有些焦急地对着那士卒解释。
“大哥,这是我兄长。”
她的小脸因为快步跑动而泛着红晕,语气里满是真诚。
“他也是来看望年虎哥的。”
那士卒却不为所动,目光如炬,只是依着规矩办事,又重复了一遍。
“姑娘,只能你自己进去。”
燕妮急了,杏眼圆睁。
“为什么呀?”
士卒的脸上,那份铁一般的严肃终于裂开一丝缝隙,带上了一点人性化的揶揄。
“年校尉有令,说你是他的娘子,所以可以随时入营探望。”
士卒顿了顿,目光转向小乙,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漠然。
“至于您这位兄长,没有上官手令,按军规,绝不能擅入大营。”
轰的一声。
燕妮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团热气,那股灼热的浪潮,从脖颈瞬间就蔓延到了耳朵根,烫得惊人。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小乙立在一旁,将她这副娇羞窘迫的模样尽收眼底,再也忍不住,低低地坏笑了起来。
那笑声不大,却像羽毛似的,一下一下挠在燕妮的心尖上,让她愈发羞恼。
“小乙哥,你别笑了!”
她跺了跺脚,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嗔怪。
“快想想办法呀。”
小乙故意摊了摊手,脸上的笑意更浓,一派爱莫能助的模样。
“哈哈哈,人家年校尉的娘子可以进,我又不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你……”
燕妮被他这句“年校尉的娘子”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小乙见她真有些恼了,这才收敛了笑意,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木质腰牌。
那腰牌质地非凡,乃是取自百年雷击枣木,色泽暗沉古朴,上面只刻了一个篆体的“禁”字,笔锋凌厉,隐隐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站岗的士卒目光落在腰牌上的一瞬间,瞳中先是茫然,而后是骇然,最后化作了全然的敬畏。
他手中的长戟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了回来。
紧接着,甲胄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那士卒已然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见过都尉大人!”
这一声“都尉大人”,让一旁的燕妮也愣住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小乙,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乙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温和。
“起来吧。”
“我没来过这凉州大营,你们不认得我,也是常理,不知者不罪。”
那士卒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姿态却比先前愈发恭敬。
“谢大人。”
小乙将腰牌重新挂回腰间,拍了拍那士卒的肩膀,话语里带上了几分江湖气。
“年虎是我过命的兄弟,今日我是陪着年兄这位未过门的妻子,过来探望一番,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他刻意加重了“未过门的妻子”这几个字。
那士卒何等机灵,立刻躬身侧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人,姑娘,请。”
燕妮狠狠地瞪了小乙一眼,那眼神里的羞恼几乎要化为实质,她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他,径直朝着营房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里满是赌气的意味。
小乙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军营之中,年虎此时并不在营帐之内。
小乙只身一人来到了校场,而燕妮却是直接去了年虎的营帐。
他正立于校场之上,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握着一张黑漆大弓,正在为一队新兵指点射术。
“腰板要挺直,下盘要稳,手不能抖。”
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看准靶心那一点,吸一口气,然后别犹豫,撒手便是!”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促狭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年校尉,好大的派头啊。”
这声音太过熟悉,年虎猛地回头,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小乙!怎么是你小子?”
小乙双手负后,悠悠然踱步上前。
“怎么,这凉州大营,就只欢迎你那位未过门的娘子,不欢迎我这个当兄弟的?”
年虎大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扑了过来,照着小乙的胸口就是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
“好你个臭小子,别在这儿瞎说!”
小乙受了他一拳,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撇了撇嘴。
“我可不是瞎说,要论瞎说,那也是你年大校尉自己说的。”
年虎的老脸难得一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那不是……那不是为了让燕妮姑娘方便进出嘛。”
他转过头,对着那群还在发愣的新兵挥了挥手。
“好了,今日就到这儿,自己再练一百箭,解散!”
“走,小乙,去我那儿坐坐。”
说完,便搂着小乙,往营帐方向走去。
“怎么样,在这儿还习惯吗?”
“哈哈,好得很!”
“比起在兵部衙门里,这里简直是天堂。”
他比划着,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快活。
“这里到处都是自家兄弟,每日除了操练便是练武射箭,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得了空闲,还能拉上三五弟兄,去凉州城里痛痛快快喝顿大酒,比当个京官舒坦多了!”
小乙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起了叔叔赵衡那张藏着刀锋的笑脸,京城那座巨大的棋盘,与眼前这片纯粹的军营,恍若两个世界。
他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和上官处得还好吗?没人给你穿小鞋吧?”
“嗯,都尉徐明,对我挺不错的。”
年虎提起这个,脸上多了几分敬重。
“徐都尉是真正的沙场宿将,他尤为看重我的射术,特地让我负责操练营中的一支神箭手,说是要当做咱们凉州大营的杀手锏。”
小乙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看来来,你小子是如鱼得水,一切都好得很嘛。”
年虎一拍大腿,笑得豪迈。
“嗯,这一切,都还得亏了我小乙兄弟你啊,哈哈!”
小乙摆了摆手,目光却变得认真起来。
“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好好干,咱们兄弟俩,一起努力。”
年虎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
“对了,光说我了,你怎么样?”
“我这个殿前司的指挥使,不过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仪仗,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
小乙轻描淡写地说道,将那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说成了一池不起波澜的静水。
“也就算是个闲差吧。”
年虎闻言,深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闲差?那敢情好,这差事还真挺适合你小子的。”
“你不就喜欢这种不用打打杀杀,每天喝茶听曲的闲散日子嘛。”
小乙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了。
是啊,闲差,一个能决定内府司执事生死,能将手伸进皇后与太后相争棋局里的闲差。
年虎兴致高昂地搂住他的肩膀。
“今天可不许走了,晚上咱兄弟俩必须好好喝两杯,不醉不归!”
小乙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
“不行,改日吧,我晚上还得回宫当值呢。”
年虎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唉,看来这伺候人的活儿,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闲呀。”
小乙笑了笑,没有接话。
“嗯,我今天主要就是陪燕妮过来,给你送床新被褥,天冷了,别冻着。”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年虎。
“我看你俩也都郎有情妾有意的,老大不小了,找个时间,正儿八经上燕妮家提亲去吧。”
年虎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我……”
小乙眉头一挑,故意板起脸。
“你怎么了?莫非是不愿意?”
“不是不是,当然愿意!”
年虎急得连连摆手,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做梦都想……就是,就是不知道燕妮姑娘她,她是否愿意?”
小乙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傻呀?那丫头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说话间,二人就进了年虎那简陋的营帐,一股混杂着汗水与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燕妮抱着换下来的旧被褥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晕。
“年大哥,新被褥我已经给你换好啦。”
她将东西放在一旁,声音轻柔。
“以后晚上睡觉,就不会冷了。”
年虎看着她,嘴巴张了张,最终只是讷讷地说了一句。
“谢谢啊。”
小乙看着这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闲话家常一番。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年虎这才回过神来。
“好,我送你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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