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
小乙的眉宇间,却依旧盘踞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云。
线头是找到了,可这根线,太细。
细得仿佛一扯就会断。
他想不明白,太后娘娘究竟想用这根脆弱的丝线,去绊倒一头何等庞然的大物。
内府司。
张凯之。
这些宫里的小毛贼,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棋子。
可仅凭这些卒子,又如何能撼动那内府司掌印,张凯之?
除非,他能找到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些卒子的手,牢牢捆在那位掌印大人的袖口上。
证据,必须是铁证。
能让那条宫中硕鼠之首,百口莫辩的铁证。
日子在无声的等待中流淌,像禁卫营外那条沉默的护城河。
派出去的弟兄们,如撒入黑夜的网,悄无声息地收拢着。
终于,网动了。
许杰的脚步声,如急促的鼓点,敲碎了书房的沉寂。
“大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还有几分奔波后的喘息。
小乙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如古井无波,仿佛早已料到。
“如此惊慌,何事?”
“有眉目了。”
许杰的声音压低了,却更显急切。
小乙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让许杰瞬间挺直了脊背。
“咳~”
许杰神色一凛。
“怎么了大人?”
“没什么。”
小乙端起桌上的凉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宫里出岔子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说吧,网里捞到了什么鱼。”
“是,大人。”
许杰定了定神,语速平稳了许多。
“弟兄们连着数日,昼夜不歇,总算将那伙人的底细摸了个七七八八。”
“那家静远斋,的确是销赃的窝点,分毫不差。”
“宫里那帮手脚不干净的,白日里得了手,便会寻个由头,将东西交给一个指定的人,由那人出宫,送去静远斋。”
小乙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哦?指定的人?”
这三个字,被他念得极慢,像是在口中细细咀嚼。
“是,大人。”
许杰重重点头。
“弟兄们看得真切,每一次,都是同一个人。”
“无论送的是什么,无论什么时辰,都是那一个小太监。”
小乙的眸光微微一凝。
“都是同一人?”
“嗯,想必就是大人您那日在街头险些撞上的那个。”
小乙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么说来,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偷鸡摸狗。”
“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买卖。”
他像是说给许杰听,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错。”
“除了这个小太监,静远斋还和什么可疑的人来往?”
“大人,您吩咐过不可打草惊蛇,所以弟兄们只是远远盯着,并未抵近查探。”
“那静远斋,白日里开门迎客,瞧着与寻常古玩铺子无异。”
“可一到晚上,便关门闭户,谢绝一切访客。”
“除了那个定时去送货的小太监,再没见过任何可疑之人在夜里登门。”
小乙的眼神,穿过窗棂,望向了深邃的天空。
“那个小太监,叫什么,在何处当差?”
“查清楚了,他叫小卓子,是内府司的一个管事太监,平日里并不伺候哪位主子,专管库房出入的一些杂事。”
内府司。
小卓子。
这两个词,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榫卯,在小乙的脑海中完美地扣合在了一起。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太后娘娘为何会对一群宫中“毛贼”这般上心。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毛贼。
这是家贼。
是内府司,监守自盗。
若能将此事做实,那便不再是细线,而是一柄足以撬动泰山的铁证。
或许,真的能将那个张凯之,从他那安稳的宝座上,给硬生生撬下来。
“好。”
小乙缓缓站起身。
“让弟兄们都撤下来吧。”
“网已经撒了,鱼也露了头,再盯着,反而容易惊了鱼。”
许杰躬身领命,却有些迟疑。
“大人,那接下来……”
小乙走到窗边,看着自己的倒影,映在那光洁的窗纸上。
“接下来,我得亲自去那静远斋里,会一会那掌柜的了。”
次日。
天光大好。
小乙换下了一身冰冷的禁卫营官服,穿上了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悬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
他身侧,跟着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
正是婉儿。
今日的婉儿,略施粉黛,一身藕荷色的长裙,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二人并肩而行,宛如一对出游的富家公子与小姐,寻常又惹眼。
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郎。
正是那钱柜。
静远斋的门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白日里看,这匾额更是气势非凡。
上好的金丝楠木,字迹鎏金,笔锋苍劲有力,入木三分,透着一股子不容小觑的傲气。
小乙的目光在匾额上停留了一瞬,便带着婉儿,抬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一股浓郁的檀木香便扑面而来,厚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这香气,不为静心,只为压人。
屋内的陈设,更是将“奢遮”二字演绎到了极致。
目之所及,无论是头顶的房梁,还是脚边的桌椅,竟全都是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而成。
博古架上,一件件古玩瓷器静静矗立,釉色深沉,仿佛盛满了岁月的故事。
一侧的矮柜上,各色玉石制品琳琅满目,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温润或冰冷的光泽。
这店面不大,却像是一头吞金巨兽的喉咙,每一寸都闪烁着财富的光芒。
柜台后面,一个身穿酱色绸缎长衫的掌柜,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他听见了客人进门的脚步声,也听见了那珠帘晃动的轻响。
他只是缓缓抬了抬眼皮,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在小乙和婉儿身上溜了一圈。
便又垂了下去,仿佛进来的只是两只无足轻重的飞蛾。
他的手,依旧稳稳地拨着算盘珠子,一动不动。
这份镇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镇定。
倒是旁边一个机灵的伙计,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快步迎了上来。
“二位贵客,想瞧点什么?”
“咱们这儿,古玩玉器,珠宝首饰,文房四宝,那可是应有尽有。”
小乙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纹丝不动的掌柜,又落回到眼前这满脸堆笑的伙计身上。
他一言不发。
只是侧过身,对着婉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看,有没有什么入得了眼的。”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宠溺,像极了一个愿意为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的痴情公子。
婉儿心领神会,莲步轻移,走到了那摆满珠宝首饰的矮柜旁。
她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精致的物件,眼神里带着挑剔。
“这位姑娘,您这眼光可真好。”
伙计立刻跟了上去,口若悬河。
“您手里这只,是上等的红玛瑙镯子,您瞧瞧这颜色,多红润,多通透……”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婉儿便已放下了镯子,葱白玉指又捻起了一支金钗。
“这个是点翠金钗,钗头镶嵌的,是一整块的上好翡翠,水头十足……”
婉儿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将其放回了原处。
伙计的笑容微微一僵,但立刻又热情地指向另一串项链。
“那这串南珠项链就更好了,颗颗饱满圆润,光泽堪比……”
婉儿却已经转过身,对着小乙,轻轻摇了摇头。
小乙这才开了口,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气。
“怎么,没有瞧上眼的?”
婉儿的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失望与轻蔑。
“嗯,这家店,用来装点门面的木头家具倒还算不错。”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店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这摆出来卖的东西嘛,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小乙闻言,仿佛是怕自家小姐受了委屈,立刻拉起婉儿的手。
“既然不喜欢,那我们便走吧。”
“去别家再看看。”
他说着,便真的拉着婉儿,转身向门口走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伙计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小乙的脚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
一个缓慢而沉稳的声音,从那算盘声戛然而止的柜台后,响了起来。
“二位,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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