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监狱出来,凛冽的北风灌进林默的衣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王虎那张颓唐又夹杂着惊惧的脸,以及最后从牙缝里挤出的那几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南宋,李唐,《风雨归舟图》。
这听起来就像一个神话传说,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一幅失传近百年的国宝级画作,怎么可能说找到就找到?王虎要么是在耍他,要么就是给他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难题,以此来试探他背后那位市长的决心和能量。
车子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林默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他没有感到沮丧,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大脑如同一个超高速运转的服务器,开始自动检索、分类、匹配他记忆中所有与“古画”、“南宋”、“馆藏”相关的碎片信息。
地方志办公室的那些日子,他几乎翻遍了库房里每一份积灰的档案,每一本残破的县志。无数的文字、图片、表格在他脑海中如流光般闪过。
突然,一个画面定格了。
那是在他刚被发配到档案室不久,被李鬼祟指使去整理库房最深处的杂物时。那个角落,堆满了历年来各种“价值不高”的捐赠品,大多是些残破的瓷片、看不出年代的木雕,以及十几卷被认为是赝品的书画。
其中,似乎就有一卷山水画。画轴的标签早已泛黄,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归舟……”和“仿”的字样。当时的他,只当是某个民间爱好者拙劣的模仿,随手就把它和一堆旧报纸塞在了一起。
仿品?
林默的眼睛猛地睁开,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几乎是吼着对司机说:“掉头!去地方志办公室!快!”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但看他神情凝重,不敢多问,立刻在前方路口一个急转,朝着市委大院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
当林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地方志办公室的门口时,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像是在看一个闯入凡间的神仙。
如今的林默,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小科员。他是市长身边的人,是能让文史馆陈老为其站台的“大人物”。他突然回来,是什么意思?
李鬼祟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而起,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
“哎哟!林秘书!您……您怎么大驾光临了?是……是不是夏市长有什么指示?您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带人去大门口迎接您啊!”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要去拿林默手里的公文包,姿态谦卑得像个古代的太监。
“李主任,别客气。”林默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我回来查点资料,有点急用。”
“查资料?您说,您要什么资料?我马上,我亲自给您找!”李鬼祟拍着胸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林默摆了摆手,径直朝着档案库房走去,“是些很偏的旧档案,我自己找比较快。”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毕竟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有所耳闻。
李鬼祟哪敢阻拦,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那……那行,您需要什么随时叫我,我给您泡杯新到的雨前龙井去!”
林默没再理他,推开那扇沉重的库房铁门,一股熟悉的、尘封纸张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凭着记忆,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档案柜,走到了库房最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
这里的一切,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那个堆放杂物的木架子,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他拨开一叠发黄的旧报纸,一眼就看到了那卷被他塞在最下面的画轴。
画轴的材质是普通的桐木,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有些开裂。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吹去上面的浮尘,那张残破的标签露了出来。
【南宋李……仿……风雨归舟图】
中间的那个“唐”字,因为虫蛀,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孔洞。而那个“仿”字,写得特别大,似乎是后来某位鉴定者特意加粗标注的,充满了不屑。
林幕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拿着画轴,快步走到库房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工作台前,屏住呼吸,缓缓地将画卷展开。
画卷展开的瞬间,一股苍茫古朴的气息,仿佛穿越了近千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画中,远山如黛,云雾迷蒙。狂风卷着暴雨,抽打在江面上,激起千层浪花。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船头的渔翁穿着蓑衣,奋力摇橹,船篷下,似乎还坐着一个归家的书生。整个画面,动静结合,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张力。
仅仅是看了一眼,林默就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攫住了。
这绝不是普通仿品能有的气韵!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过去在图书馆、博物馆看过的所有关于李唐画作的资料、高清图片、专家评述,全部涌现出来。
首先是绢。画作用的是南宋宫廷特有的双丝细绢,质地紧密,经过近千年的氧化,呈现出一种极其自然的、略带茶褐色的古旧感。林默用手指轻轻触摸,能感觉到绢丝的经纬之间,有一种独特的、因岁月而产生的脆弱韧性。
然后是墨。古墨的墨色讲究“墨分五彩”,这幅画上,从远山最淡的岚气,到近处山石最浓的苔点,墨色过渡自然,层次丰富,仿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从绢里长出来的。尤其是那泼墨般的乌云,墨色沉郁,却又通透,隐隐有光感。
最关键的,是笔法。
李唐的画,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独创的“斧劈皴”。林默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画中央那座主峰的山石上。只见画家用侧锋,以极快的速度,横刮竖劈,带出大块的墨色,如同用斧头劈开木块后留下的痕迹。那笔触,刚猛、霸道、水墨淋漓,将山石的坚硬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绝对是李唐的手笔!
林默的目光继续下移,在画卷最不起眼的左下角,他发现了一方小小的、几乎已经模糊不清的印章。
【宣和】
这是宋徽宗的年号!李唐早年是徽宗画院的画家,他的作品上,有“宣和”印鉴再正常不过。
但最让林默确定无疑的,是画卷右侧那行小字题跋。
“风雨归舟,一蓑烟雨任平生。庚子秋,李唐写于临安。”
这行字,瘦劲、挺拔,带着一股金石之气,正是标准的“瘦金体”。但与宋徽宗那种飘逸华贵的瘦金体不同,这行字的笔锋顿挫之间,多了一丝沉郁和苍凉,与画面的意境完美融合。
为什么会被当成仿品?
林默的目光再次回到那行题跋上,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细节。在“李唐”两个字的下方,有一处极淡极淡的墨迹,像是一个污点。但在他那堪比显微镜的记忆力分析下,这个“污点”被放大了无数倍。
那分明是另一个印章的残痕!因为年代久远,印泥几乎已经完全剥落,只留下了最浅的痕迹。
林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清代收藏大家安仪周的《墨缘汇观》中的一段记载:“李唐《风雨归舟图》,神品也。上有‘宣和’宝印,右有画家题识。画末另有‘钱塘安氏仪周鉴藏’朱文小印一方……”
钱塘安氏!
那个残存的痕迹,轮廓和“安氏”二字完全吻合!
破案了。
当年的鉴定者,或许是因为眼力不济,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没有发现这枚几乎消失的藏家印,又看到那行与宋徽宗风格略有不同的“瘦金体”题跋,便主观地认定这是后世高手对李唐的模仿,大笔一挥,在标签上写下了一个“仿”字。
从此,国宝蒙尘,被弃于库房角落,与废纸为伍,一躺就是几十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默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把能撬开“江南会”那扇坚冰大门的钥匙,是一张价值连城的“投名状”!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重新卷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
他拿着画轴,走出库房。
李鬼祟正守在门口,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林秘书,您……您这是?”
“哦,一份旧档案的附件,拿回去给市长参考一下。”林默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手里拿的只是一卷普通的复印件。
李鬼祟哪敢多问,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林默拿着画,目不斜视地穿过办公室,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离开了这个他职业生涯开始的地方。
坐进车里,他将画轴紧紧抱在怀里,心脏依旧在怦怦狂跳。
狂喜过后,一个更现实、更棘手的问题浮现在他眼前。
这幅画,是地方志办公室的馆藏,是登记在册的国有资产。他可以“借”出来,但绝不可能把它当成自己的东西,送给那个什么“金爷”。
送礼,是要把东西送出去的。
他怎么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合法”地将这件国宝,从地方志的库房里,转移到自己的手上,变成一份可以送出去的“投名状”?
这看起来,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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