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救国之术
雨声仿佛骤然被隔绝在外,舱内陷入一片死寂。邓枫僵坐在那里,刚才问话,如同冰锥刺入他滚烫的思绪,瞬间冻结了所有纷乱的念头。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曾经清晰无比、引以为傲的技术图纸、参数公式,此刻在脑海中搅成一团混沌的迷雾。“根基……”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第一次发现它们如此陌生而沉重。
仿佛在凝视着这个国家更深沉的夜色。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剖析历史般的冷静与沉重:
“你可知,张之洞当年倾尽心血创办汉阳铁厂,欲‘开华夏数千年未有之创举’,为何最终步履维艰,甚至一度沦为笑柄?非其志不远,非其财不丰,乃是这腐朽的肌体,根本承载不了现代工业的筋骨。”
“你可知,我们如今军队中,号称‘万国牌’的装备,每一支枪、每一门炮的背后,是多少真金白银的外汇,是多少矿产资源的抵押,是多少关乎国家命脉的权益交换?技术可以购买,但命脉,能永远握在别人手中吗?”
“没有独立的工业,就没有独立的国防。你的杀人技再精,战术再妙,敌人只需卡住原料、断绝零件供应,你手中的利器,便是一堆废铁。甲午之殇,岂止是北洋水师战术之败?那是农业国面对工业国,体系性的惨败!”
每一个“你可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邓枫心头。汉阳铁厂的旧事,他略有耳闻;“万国牌”装备的窘迫,他亲身经历;甲午战争的屈辱,更是刻在每个军校生骨子里的痛。这些原本孤立的历史片段和现实困境,此刻被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清晰而惨痛的图景——一个没有现代工业脊梁的国家,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是何等的脆弱与不堪一击。
他引以为傲的“技术”,在这幅宏大的、充满血泪的图景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他能计算出炸开武昌城墙需要多少炸药,却无法解决制造这些炸药所需的硝酸从哪里来。他能改进马克沁队形以减少伤亡,却无法改变士兵手中枪支依赖进口、弹药补给受制于人的现实。
“我……我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邓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与寻求解答的渴望,“周主任,那依您之见,这根基……究竟要如何奠定?这救国之术,到底是什么?”
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他年轻的彷徨,直抵灵魂深处。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以为,欧美列强、东瀛日本,其雄厚的工业能力,是凭空而来,或是君王开明所赐吗?”他微微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非也。那是伴随着其资产阶级革命,打破封建枷锁,扫清内部壁垒,建立统一民族市场,并在对外殖民掠夺中完成原始积累,才得以实现的。”
他稍稍前倾身体,马灯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话语如同淬火的钢铁,既热且硬:
“旧的统治秩序,维系于落后的生产关系,它惧怕变革,阻碍着任何可能动摇其统治根基的现代生产力的发展。地方割据,政令不通,税卡林立,如何形成统一的国内市场?民生凋敝,教育落后,绝大多数人挣扎在生存线上,如何提供工业发展所需的广大市场、合格劳动力和科技人才?主权沦丧,关税不能自主,洋货倾销,民族工业的幼苗如何在狂风暴雨中存活壮大?”
邓枫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扇从未开启的大门前,而门后,是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世界。
“所以,”即使周主任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邓枫的心上,“真正的‘救国之术’,首要的,并非单纯地引进几项技术,建造几座工厂。那只是枝叶。根本在于,要有一场彻底的革命!”
“一场革除一切陈旧生产关系的命!一场扫荡所有阻碍民族进步、压迫人民力量的污泥浊水的命!一场真正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命!”
“只有打破了这腐朽的牢笼,建立了代表进步力量、能够动员亿万民众的新生政权,我们才能集中力量,扫除发展的障碍,才能真正规划并建设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防体系。到了那时,你所学的一切技术,才能真正找到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土壤!”
“邓枫同学,周主任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的火炬,直视着邓枫灵魂深处的震撼与悸动,“你精通于战场上的‘杀人技’,这很好,革命需要它的锋芒。但你现在可知,那能让这锋芒永不锈蚀、生生不息的‘救国之术’,究竟是什么了吗?”
舱外,雨势似乎渐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舱内,邓枫怔怔地坐在那里,脑海中仿佛有惊雷滚过,将他过去十数年构筑的知识体系与救国理想,震得粉碎,又在废墟之上,投下了一道全新的、既令人恐惧又令人无比向往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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