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城市陷入最深的静默。
李锐在冰冷的瓷砖上睁开眼，瞳孔剧烈收缩。
他赤着脚，手僵硬地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螺丝刀，手腕微微颤抖。
夜风穿过阳台栏杆的缝隙，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皮肤。
面前，那台黑色的监听设备外壳已被撬开，线路裸露，红灯彻底熄灭。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肢体。
“我……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散落在意识深渊的角落。
六小时前，他还坐在客厅整理档案——陆昭交给他的那份关于“11·23案”受害者家属心理评估的旧资料。
再往后，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退回屋内，视线扫过床头柜上的笔记本。
几行潦草字迹赫然入目：
“我不是工具……”
“我记得妈妈哭着求医生别给我打针……”
“他说这是为了让我‘听得更清楚’……可我只想听见我自己！”
笔迹是他自己的，但语气陌生得让他心颤。
李锐跌坐在地，背靠着床沿，额头渗出冷汗。
那些话不该出现在这里——它们属于某个早已被抹去的童年片段，属于医院走廊里消毒水气味弥漫的黄昏，属于母亲最后一次抱住他时哽咽的声音。
可为什么现在回来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小孔——那是通风口的位置，也是他曾以为只是普通管道的地方。
此刻，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截被剪断的电线垂落下来，像是某种生命的残肢。
与此同时，市局技术科的监控终端上，画面正无声播放着这一幕。
陆昭站在屏幕前，目光如刀。
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缓缓摘下耳机，将音频回放了第三遍。
李锐翻看笔记本时的呼吸频率、手指划过纸面的力度、甚至那一声极轻的抽气声——都被他刻进了脑海。
“老赵。”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启动‘回声唤醒’预案。”
老赵从数据流中抬起头：“你确定？这程序还没经过人体验证，万一刺激过强，可能导致记忆崩解或癫痫发作。”
“他已经开始了。”陆昭盯着画面中李锐蜷缩的身影，眼神微动，“大脑不会无缘无故恢复碎片记忆。说明控制链出现了不可逆断裂。我们不推一把，他就会被系统反噬，变成真正的废人。”
老赵沉默两秒，最终按下加密信道发送键。
三分钟后，一段经过特殊调制的声波悄然注入李锐公寓的音响系统——那是三十年前一段尘封的录音：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病房外低声啜泣。
“求你们……别动他……他还小……听不懂这些话……”背景音里，有医生冷漠的回答：“这是为社会筛选未来倾听者。”
声波频率与李锐脑电波共振点精准匹配。
房间内，李锐猛然抱头，身体剧烈一震。
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画面：白色窗帘、注射器反光、父亲倒在血泊中的脸、还有……钟楼下方那扇紧闭的铁门。
他跪倒在地，喉咙发出压抑的呜咽，像是灵魂正在挣脱锁链。
清晨六点零三分，陆昭公寓楼下。
路灯尚未熄灭，昏黄的光晕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一个身影伫立在单元门口，双臂高举，掌心向外，动作僵硬却透着某种决绝。
是李锐。
他双眼布满血丝，脸颊凹陷，嘴唇干裂，像是熬过了整整一夜的战争。
看到陆昭出现在门口时，他没有靠近，只是轻轻放下双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知道……你昨晚切断了信号。”
停顿片刻，他又说：“我没上报你。我……我做不到。”
空气凝滞了一瞬。
陆昭没问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也没质问他为何突然叛变。
他只是侧身让开通道，递出一杯热咖啡。
李锐接过杯子，手指仍在发抖。
热意顺着掌心蔓延，却驱不散体内那种深入骨髓的寒。
“我一直以为我在维护秩序。”他喃喃道，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我是他们的耳朵，是系统的延伸……可昨晚，我梦见了那个雨夜。我爸……他不是死于抢劫案。他是被灭口的。因为他发现了‘红眼计划’的第一批名单……而我……”
他抬起左手，缓缓卷起袖口。
一道陈旧疤痕横亘在小臂内侧，皮肉间深深嵌着一串蚀刻数字：
RE07
“替补编号。”李锐苦笑，“他们在我爸死后三个月就把我接走了。说是慈善项目资助贫困儿童康复治疗……可真正的目的，是把我改造成新一代接收终端。”
陆昭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边缘。
这一刻，所有线索终于串联成线。
韩明远用基金会资助“心启教育中心”，以医疗名义筛选孤儿或单亲家庭子女，进行神经改造实验；而当年负责签署死亡证明的法医——正是沈清的母亲沈秀兰。
她不是共犯，而是知情者。
她的“意外身亡”，根本就是清除。
这不是单纯的复仇。
这是十年布局的筛选与培育。
而李锐，曾是最完美的作品。
直到昨夜，信号中断的那一瞬，程序漏洞被情感记忆撕开一道口子。
“你还记得什么？”陆昭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回避。
李锐闭上眼，声音轻如耳语：“我记得……他们在测试时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共情，不是理解他人，而是成为他人思想的出口’。”
他睁开眼，直视陆昭：“你们切断的是外部信号……可我还残留着感应残留。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找你。不是通过摄像头，也不是监听器……是通过我这种人的眼睛，我的反应，我的情绪波动……他们在读你。”
陆昭眸光骤冷。
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监视他。
他们是借李锐的感官，在模拟他的思维模式。
而刚刚那一番坦白，会不会也早已被谁“听见”？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望向客厅角落的智能音箱——那上面，指示灯正微微闪烁，绿得诡异。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咖啡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时的一声轻响，像是一颗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悄然开始。
中午十二点，阳光斜切过城市楼宇的缝隙，照进陆昭公寓的客厅。
光斑落在茶几上那张打印出的波形图上，像一道无声的裂痕。
陆昭没有开灯。
他坐在李锐对面，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缓慢而克制，仿佛在试探某种尚未稳定的频率。
空气里还残留着咖啡冷却后的苦涩气味，混合着昨夜未散的紧张。
“你看这个。”他将波形图推向李锐。
那是一段从监听设备中逆向还原出的信号数据——锯齿状的振幅曲线呈现出规律性的脉冲群，每隔7.3秒重复一次，像是某种呼吸节律。
在波峰处，标注着一组被解析出的频段代码：ΔF=41.7hz，γ调制嵌套a反馈。
“这是‘共鸣校准’指令。”陆昭声音低沉，“他们不是单纯监听你。他们在用你的神经通路模拟我的思维反应模式——情绪波动、语言节奏、甚至潜意识停顿的时间差。你在无意识中成了他们的认知镜像。”
李锐盯着那串波形，瞳孔微微震颤。
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根细针正沿着太阳穴往脑内钻。
他抬手按住额头，指节泛白。
“所以……我不是在听你说话。”他嗓音干涩，“我是在……变成你说出话前的那个状态？”
“没错。”陆昭点头，“他们训练你的方式，是让你与目标建立情感共振——越亲密，越精准。而我，恰好是你最近接触最频繁的目标之一。”
房间里静了一瞬。
窗外一辆货车驶过，震动传导至地板，让茶几上的水杯泛起细微涟漪。
李锐忽然笑了，笑声极轻，带着自嘲：“原来我一直活在别人的预判里……连我对你说的信任，也可能是他们设计好的路径。”
“但现在不一样了。”陆昭倾身向前，目光如炬，“控制链断裂后，系统失去了同步基准。你现在感受到的混乱、记忆闪回、身体失控——这些不是崩溃，而是大脑在挣脱外源干预。这是觉醒的代价。”
他顿了顿，语气转缓：“我可以帮你稳定它。但你需要做一件事——反向注入噪声。”
李锐抬眼看他。
“你曾是‘活体接收端’，那你是否还记得解码时的初始频率？只要我们能定位他们的信号入口，就能提前植入干扰波，让他们听到的不再是‘陆昭的思维’，而是——”
“一场谎言。”李锐接上，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他闭上眼，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某种早已被深埋的密码序列。
眉心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抽搐，仿佛有电流在颅骨内游走。
片刻后，他睁开眼，声音已恢复一丝清明：“我能找到下一个落点。每次清除令发布前，他们会通过‘明远基金会’下属的教会捐赠系统发送加密触发码——伪装成电子账单，实则是神经激活指令。”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六个数字与字母交错的坐标， “城西废弃修道院。”陆昭看着坐标，眼神渐冷，“明日凌晨三点，一场‘捐赠仪式’。”
就在此时，老赵的加密消息弹入手机屏幕：【该区域基站近三日出现异常加密流量，协议伪装为宗教组织SSL通道，源头Ip多次跳转，最终指向基金会名下空壳公司。】
陆昭缓缓将手机翻转扣在桌上，视线落回李锐脸上。
“你要回去吗？”他问，“带着他们的信号，带回我们的答案。”
李锐沉默良久，望向窗外。
乌云正从西边天际压来，层层叠叠，遮蔽日光。
风开始拍打窗框，发出低沉的呜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这一次……我想听听，我自己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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