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执事弟子的声音恭敬得近乎谄媚，那一声“师姐”，叫得比演武场上任何一声欢呼都来得真实。
叶染端着茶杯的手未动，眼皮也未曾抬起半分。
《异火丹录》。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她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门外的执事弟子如蒙大赦，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脚步匆匆地离去。想来，与这位刚刚掀翻了整个天衍宗舆论的“叶师姐”说话，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压力。
“《异火丹录》？”识海中，敖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轻哼，“听这名字，不过是些玩弄火焰的初级法门。此界生灵，真是少见多怪。”
“初级法门，也有初级法门的用处。”叶染将那只白玉茶杯放在石桌上，指尖在冰凉的杯沿上轻轻划过，“我虽有魔尊的丹道知识，但此方世界的药理、灵植，与我原先的世界大相径庭。许多魔植在此地根本找不到替代品，强行炼制，只会事倍功半。这个赵鹤，算得上是此界丹道的顶尖人物，他的经验，正好可以作为我完善新丹方的参照。”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更何况，送上门来的藏宝库，不要白不要。”
敖烬沉默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反驳叶染的逻辑。这个女人，永远能从最不起眼的沙砾中，找到利用的价值，然后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利益。这种深入骨髓的精明与算计，与她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
叶染换了一身干净的宗门弟子服，离开了小院，朝着内门丹房的方向走去。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宗门大比魁首易主，圣女柳如烟被废修为逐出师门，这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经过一夜的发酵，早已传遍了天衍宗的每一个角落。
叶染这个名字，也从一个笑柄，一个谈资，变成了一个禁忌，一个传奇。
一路上，但凡遇见她的弟子，无不远远地便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垂首立于道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敬畏与恐惧。
曾几何-时，这些人看她的眼神，还是鄙夷，是同情，是看戏。
如今，他们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叶染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有些好笑。凡人的情绪，总是如此廉价而善变。荣耀与诋毁，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云烟，唯有握在手中的力量，才是永恒。
内门丹房，坐落于天衍宗灵气最浓郁的一处山谷。还未走近，一股混杂着上千种灵植的浓郁药香便扑面而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与外门那间简陋的炼丹房不同，此地琼楼玉宇，丹阁林立，一座巨大的青铜鼎炉矗立在广场中央，炉身刻满了玄奥的符文，终年有青烟袅袅，直上云霄。
一名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丹房弟子见到叶染，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叶师姐，您来了！师尊已在主殿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这一声“师尊”，叫得自然无比。显然，在赵鹤长老心中，早已将叶染视作自己的亲传弟子。
叶染随着那弟子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入丹房主殿。
主殿之内，更是别有洞天。高不见顶的穹顶之上，镶嵌着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将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四壁是一排排高达数十丈的紫檀木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玉盒、瓷瓶，每一件都贴着标签，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波动。空气中的药香，比外面浓郁了十倍不止。
赵鹤长老正坐在一张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书案后，手中捧着一卷古旧的兽皮卷，看得如痴如醉。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一见是叶染，那张老脸瞬间笑开了花，连忙放下手中的兽皮卷，起身相迎。
“丫头，你可算来了！快，快坐！”他热情地招呼着，亲自为叶染倒上了一杯散发着浓郁灵气的“云雾灵茶”。
“长老折煞弟子了。”叶染微微躬身，姿态依旧谦卑。
“还叫长老？”赵鹤眼睛一瞪，佯装不悦，“昨日老夫便让弟子传话，你若不嫌弃老夫这身微末道行，便唤我一声师父。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赵鹤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叶染从善如流，立刻改口：“师父。”
“哎！好！好徒儿！”赵鹤一听，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看叶染的眼神，越发像是看一件绝世珍宝。
寒暄过后，赵鹤迫不及待地将那卷兽皮摊开在叶染面前，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染儿，你看，这便是我天衍宗丹房的镇派之宝——《异火丹录》！”
那兽皮卷不知是何种妖兽的皮所制，历经千年岁月，依旧坚韧如新。上面用一种古老的朱砂，绘制着一团团形态各异的火焰，旁边则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解。
“此丹录记载了上古三-十六种异火的形态、特性以及初步的掌控之法。”赵鹤指着其中一团形如青莲的火焰，眼中放光，“为师钻研此录近百年，也只勉强能模拟出这‘青莲地心火’的一丝形态，用以炼制四品丹药，成功率便能提升三成！”
他说着，又指向另一处，脸上露出苦恼之色：“只是，这丹录中，有几处记载实在晦涩难懂，甚至自相矛盾。比如这里，它说炼化‘骨灵冷火’，需以至阳之火为引，以神魂之力包裹，徐徐图之。可这‘骨灵冷火’本身便是至阴至寒之物，以至阳之火为引，岂非水火不容，当场炸炉？为师百思不得其解，尝试了上百种温和的阳火，无一例外，尽数失败。”
他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求索无门的困惑与不甘。
叶染的目光落在兽皮卷上。
骨灵冷-火？
她心中一动。这名字，倒是与她魔界的一种“幽冥骨火”有几分相似。那种魔火，诞生于九幽之下的古神战场，以神魔骸骨为燃料，专烧神魂，霸道无比。
她看着兽皮卷上那自相矛盾的记载，脑中魔尊的丹道知识瞬间涌现，无数种炼化方案一闪而过。
她眨了眨眼，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行字上，用一种带着几分天真与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道：“师父，弟子有个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赵鹤立刻来了精神。
“这上面说，以至阳之火为引，会不会……是写错了？”叶染歪着头，一脸的求知欲，“弟子在想，既然此火至阴至寒，若想炼化，是否也该顺其本性？比如……用一种比它更阴、更寒的力量，去‘镇压’它，而不是‘引导’它？就像……就像驯服烈马，不是顺着它的性子跑，而是先将它彻底打服，再套上缰绳？”
她这番话，说得浅显直白，用的是“驯服烈马”这种凡俗的比喻。
可听在赵鹤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镇压！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他一直以来的思路，都是如何用温和的阳火去中和、去引导，却从未想过，用一种更霸道、更极致的阴寒之力，去强行镇压，去“打服”它！
这……这简直是颠覆了他百年来的炼丹理念！
他看着叶染，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眼前的少女，神情无辜，眼神清澈，仿佛只是随口提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可这个想法，却像一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把锁了百年的大门！
“天才！当真是天才！”赵鹤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在原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以阴克阴，以寒制寒……不破不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顿悟的狂喜之中，双目放光，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抚掌大笑。
叶染安静地坐在一旁，端起那杯灵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看着赵鹤那如痴如狂的模样，她心中毫无波澜。
她刚才所言，不过是魔道炼器中最基础的“霸道夺取法”，任何一个魔域小童都懂的道理。
用在此处，却是恰到好处。
既解决了赵鹤的百年困惑，显露了自己“无与伦比”的丹道天赋，又不会显得太过惊世骇俗，只会让人觉得她是“灵感天成”。
许久，赵鹤才从那股狂喜中平复下来。他看向叶染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天赋异禀的后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染儿，你……你简直是为丹道而生的神女！”他由衷地赞叹道，“为师今日，受教了！”
说着，他竟对着叶染，深深地作了一揖。
“师父，万万不可！”叶染连忙起身扶住他，脸上满是“惶恐”。
赵鹤却执意行完了这一礼，才直起身，拉着叶染的手，激动地说道：“从今日起，这丹房之内，所有典籍，所有灵药，你皆可随意取用！若有任何需要，哪怕是把宗主的私库掏空，为师也给你弄来！”
他指着那四壁高耸入云的药架和书架，豪气干云。
“这里，便是我天衍宗丹房数千年来的所有积累。丹方三万六千卷，灵植十二万九千种！”
叶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典籍，那浩如烟海，散发着无穷灵气的灵药，在她眼中，仿佛都化作了通往力量巅峰的阶梯。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谦恭柔顺的模样，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在那双低垂的、无人能看清的眼眸深处，一抹属于混沌魔尊的、贪婪而炽热的火焰，正悄然燃起。
很好。
这个世界的丹道，就由我来“完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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