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亭没接话,只是喉结上下滚了两遭,压住那股子像是吞了把粗砂的痒意。
昨夜在那窑洞里,为了听准火音,他靠得太近,松烟入肺,这会儿后劲上来了,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
苏晚晴也没多问,只是一只手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只羊皮水囊。
水是山泉水,带着股沁人的凉意,顺着喉管淌下去,把那股燥热压灭了几分。
谢云亭把水囊塞回她手里,脚下的步子没停,目光却死死盯着地面。
昨夜刚下过暴雨,这会儿山脊上的路不好走。
脚底下是一层黑乎乎的焦土,那是三十年前大火烧过的痕迹,再往前两步,却是绿得发腻的青苔。
黑的死寂,绿的生机,就在这方寸之间咬合在一起,界限模糊得就像这乱世的人心。
“慢着。”
走在前头的墨盏先生忽然收住了脚,手里的竹杖往路边的一处岩壁上点了点。
那里长满了爬山虎,叶片肥厚,层层叠叠地盖住了一道不起眼的石缝。
“老谢当年在这儿藏过三箱茶种,说是留给孙子辈的。”墨盏先生侧过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深邃,“你小时候常在这山里野,可还记得这地方?”
谢云亭摇摇头。
那时候他只知道还要背《茶经》,哪知道这荒山野岭里还埋着老头子的心思。
只是当他的视线扫过那片藤蔓时,那沉寂了一整夜的淡蓝色光标突然在他眼前跳了一下。
【环境扫描:岩石裂隙】
【检测物:微量茶多酚沉积物】
【年代分析:约为三十年前,氧化程度极高,源自高浓度茶籽油渗透】
石头不会撒谎。
谢云亭走上前,伸手拽住那一丛手腕粗的藤蔓,猛地发力一扯。
“刺啦”一声,枯枝败叶被连根拔起,惊飞了几只藏在里面的土蝉。
岩壁露出来了,那是一块青砖,上面没有花哨的纹饰,只刻着四个隶书:“谢记密窖”。
砖缝里填的不是糯米灰浆,而是某种混合了油脂的封泥,虽然干硬,却并未开裂。
谢云亭抽出腰间的茶刀,刀尖顺着砖缝一点点撬动。
这刀工,和当年撬紧压茶饼时一模一样,稳,准,不带一点烟火气。
砖卸下来了。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细软,也没有成箱的茶种——那些种子怕是早就在岁月中烂没了。
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黑陶瓮,静静地蹲在石洞深处。
谢云亭把手伸进去,瓮里空荡荡的,指尖只触到一张卷得紧紧的油纸。
抽出来展开,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角还有些虫蛀的痕迹。
这不是什么藏宝图,而是一张手绘的地形图。
线条很简单,甚至有些潦草,但标注却细致得吓人。
“这是《皖南茶隐图》……”墨盏先生凑过来看了一眼,长叹一声,那声音里像是坠着千斤重的石头,“当年洋行逼得紧,军阀又要抽重税,老谢早就料到谢家茗铺会有这一劫。他画这图,不是为了藏钱,是为了藏命。”
谢云亭没说话,目光顺着图上那条蜿蜒的墨线游走。
这图上没标哪儿有金矿,哪儿有商机,标的全是这大山里头最隐蔽的山泉眼,最难走的避世小径,还有几处连猎户都未必知道的天然岩洞。
在图的最下角,也就是他们昨晚歇脚的那处废弃驿站,被点了一颗朱砂红痣。
而那条墨线的终点,落在了黄山深处的一个无名山谷里。
旁边有一行蝇头小楷,墨色虽淡,笔锋却透着股看透世事的豁达:
“茶不问主,人自寻根。”
谢云亭的手指在那个无名山谷的位置摩挲了一下。
那里画着一棵奇形怪状的松树,底下是个简单的草庐符号。
“他一直信你会回来。”墨盏先生拍了拍谢云亭的肩膀,“他说谢家的种,就算被人踩进泥里,只要沾着点水,也能活。”
谢云亭把图纸折好,塞进怀里。
这一天,三人脚程不快,就在溪畔寻了个没塌干净的草棚过夜。
入夜,火堆毕剥作响。
谢云亭坐在火边,手里捏着那张《茶隐图》。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跳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他突然做了一个让苏晚晴和墨盏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把那张足以让无数被仇家追杀的人眼红的保命图,随手丢进了火堆里。
“云亭!”苏晚晴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伸手要去抢。
谢云亭的手极快,就在火焰刚刚舔上纸边的瞬间,他的两根手指像铁钳一样夹住图纸的一角,轻轻一撕。
大半张地图瞬间被火舌吞没,化作一团黑灰。
留在谢云亭指尖的,只有那撕下来的、指甲盖大小的一角——正是那个标着无名山谷的终点。
“路在脑子里,不在纸上。”谢云亭淡淡地说了一句,将那残片贴身收好,“留着它,是个祸害。”
父亲给他留的不是退路,是让他彻底忘了“东山再起”这四个字,去做个真正的茶人。
既然如此,这图要是流出去,只会引来那帮贪得无厌的饿狼。
次日清晨,山岚未散。
苏晚晴收拾行囊时,发现谢云亭的包袱里多了一包东西。
那是从溪边岩石上刮下来的干苔藓,灰绿色,揉碎了有一股淡淡的土腥气。
“这是做什么?”苏晚晴有些不解。
“那是‘门票’。”墨盏先生在那头替他答了,“那个无名山谷入口有一处迷障,只有烧了这种特有的岩苔,烟气的走向才能指路。这也是老谢当年教的土法子。”
谢云亭没解释,只是蹲在昨夜的火堆旁,用树枝拨弄着那堆冷透的灰烬。
在那堆黑灰的最底下,半片没烧干净的纸角露了出来。
那是地图的背面,之前谁都没注意。
上面只剩下半行残字,被火燎得焦黑,却依稀能辨认出那熟悉的笔迹:
“……莫寻我,茶在即我在。”
谢云亭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许久,最后手掌向下一压,将那纸片彻底按碎在泥土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投向山下的方向。
那里云雾翻涌,看不清路。
“走吧。”
他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地往深山里走去。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山林深处的同时,几十里外的溪口镇,一场秋雨正把青石板路浇得透湿。
一匹快马撞碎了雨幕,马蹄铁砸在石板上,溅起一片泥水。
马背上的少年浑身湿透,被雨水糊住的眼睛里满是焦急,死死盯着镇口那块“云记”的老招牌。
是小顺子。
他怀里揣着一份刚从上海发回来的加急电报,那电报不是发给谢云亭的,却比任何商业机密都要命——因为那里面夹着一张误寄出来的、本该销毁的“云记旧档”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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