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比人凶,倒刺挂得裤腿沙沙作响。
谢云亭没怎么看路,耳朵倒是竖得比眼睛勤快。
水声起初像闷在罐子里的细语,走了约莫三里地,那动静变了,成了碎玉砸盘的脆响。
转过一道如刀劈斧削的灰白石壁,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头顶挂下来,不算宽,但胜在急,把下面的潭水砸出一圈圈泛白的沫子。
透过那层薄薄的水帘,隐约能瞧见后面有个黑黢黢的窟窿眼。
“就是这儿了。”谢云亭也不嫌脏,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弯腰钻了进去。
洞里没想象中潮,反倒透着股干燥的土腥气。
光线被水帘切得细碎,晃在洞壁上,像波纹一样游走。
石台就在正当中,上面孤零零搁着个铁匣子。
那匣子看着有些年头了,边角锈得起了皮,暗红色的锈渣掉了一圈。
盖面上隐约还剩下几个漆字,被岁月啃得斑驳陆离,凑近了才辨认出“云记密存”四个字。
苏晚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揭那盖子。
“别动。”
谢云亭的手掌稳稳地盖在了她的手背上,没用力,却像是一道闸。
“为什么?”苏晚晴一愣,“阿粪桶那样喊,这里头怕不是当你那方号令九省茶商的火漆大印?若是真留在这儿烂了,岂不可惜?”
“若是印,那是权;若是账,那是利;若是名帖,那是累。”谢云亭的声音在空荡的洞里显得有些沉,“开了,这口气就散了,咱们进这山也就没意义了。”
他松开手,没去碰那铁匣,反倒蹲下身子,眯着眼盯着地面那层厚厚的积灰。
地上的灰不是匀净的。
有一串脚印,虽然被风吹得模糊了,但那后脚跟深、前脚掌浅的印子还在。
这人进来得急,走得更急,像是手里捧着块烫手山芋,扔下就跑,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阿粪桶是个实诚人,要是真埋传家宝,哪怕是跪在地上磕三个头再走也不稀奇。
能让他这么避之不及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云亭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枚一直被体温煨着的母树秋籽。
他没把籽放进铁匣,而是转身在洞口那处终年被水汽洇湿的石缝里,用茶刀剔出了一小捧烂泥,小心翼翼地把茶籽摁了进去。
“他埋他的‘名’,那是死物。”谢云亭抓起一把湿漉漉的青苔,仔细地盖在茶籽上,拍了又拍,“我种我的‘生’,这才是活路。名这东西,烂在匣子里也就烂了,但这籽若是长成了,哪怕没人知道它是谁种的,路过的人也能讨口茶喝。”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锈迹斑斑的铁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路过洞边那丛长得极茂盛的凤尾蕨时,他顺手折了一枝。
这东西娇气,只长在最干净的水边,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随手将那翠绿的蕨叶别在了包袱带上。
日后若真有那个不开眼的后生寻到这儿,见着这蕨叶的记号,便知道此处有人饮活水、守清源,不必非得掘地三尺去找什么名号。
两人钻出水帘,重新站在了日头底下。
回身再看,那水帘哗哗地流着,将那个黑黢黢的洞口遮得严严实实。
唯独石缝间那点湿气遇热蒸腾,化作一缕极细的白烟,悠悠地往上升,像极了刚沏好的茶汤冒出的热气。
【叮——环境扫描完成。】
脑子里那个沉寂许久的机械音突然响了一下,没什么感情,冷冰冰的。
【目标物品:铁匣内容物。
成分分析:铅锡合金,含铅量68%,属1935年英商怡和洋行工业用漆封配方,系当年伪造“云记”信誉印鉴之高仿假品。】
谢云亭的步子猛地顿住。
1935年,那是“云记”被洋行联合绞杀最惨烈的一年。
市面上突然冒出无数盖着“云记”火漆的劣质茶砖,把谢家的招牌砸得稀烂。
后来虽然翻了盘,但那个伪造的母印始终没找到。
原来是被阿粪桶这家伙偷偷截了下来。
他没销毁,也没邀功,而是把这东西当成个祸害,死死地镇在了这不见天日的洞里。
他刚才在谷口喊话,喊的不是让谢云亭来取宝,而是让他来看看,这帮老兄弟替他把这辈子的脏水都挡在了山外头。
“怎么了?”苏晚晴见他停下,有些不解。
“没事。”
谢云亭摇摇头,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真正释然的笑。
“阿粪桶这小子,看着傻,心眼实则比针尖还细。他埋的不是名,是当年的‘鬼’。鬼镇住了,咱们这后面的路,才走得干净。”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潺潺的溪水,落在了远处最后一道如苍龙脊背般横亘的山梁上。
翻过那道梁,这世间便再无谢云亭,只有个种茶的老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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