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年味还没散尽，清河村却已有了动静。
冰化了，土松了，风里带着潮湿的草根味儿。村东头的地里，已经有勤快的老农在翻地，一锄头下去，黑褐色的泥土翻起来，混着去冬的草叶。
凌初瑶吃过早饭，把大宝二宝送去老宅让江氏看着，自己回了新宅的书房。
书房是新宅里最敞亮的一间。朝南的大窗户，糊着透光的明纸，日头照进来，满屋亮堂。靠墙立着两个书架，上头书还不多，大多是些农书、地方志、杂记。正中一张宽大的榆木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几卷摊开的图纸。
她在书桌前坐下，没立刻动笔，只是静静看着窗外。
院里，周桂香带着大丫在晒被褥，拍打的声音蓬蓬的。远处传来几声牛叫，哞哞的，悠长。
一切都安稳，踏实。
可凌初瑶心里那根弦，却绷紧了。
年过完了，该往前走了。
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低声唤：“小末。”
空气中，常人看不见的光屏悄然展开。淡蓝色的微光在她面前流动，凝聚成一个简洁的界面。没有声音，只有文字和数据静静浮现。
【在。当前能量储备：67%。数据库本地化进度：41%。是否需要调取数据？】
凌初瑶看着那些发光的字迹，心里踏实了些。这个来自末世的伙伴，是她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底气。
“调出去年各村试种新作物的记录。”她说。
光屏上数据滚动。一行行文字、数字、简图依次出现：清河村三十五户，平均亩产增加四成；邻村赵家庄二十二户，增产三成半；最远的柳林镇十八户，因管理不善，只增两成……还有土壤墒情、施肥情况、病虫害记录。
凌初瑶看得仔细。
增产是好事，但不够。推广速度太慢，愿意尝试的农户还是太少。那些老把式们，宁可守着祖辈传下来的法子，也不愿信她这个“妇道人”的新东西。
得换个法子。
她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一、扩大试种：选三个村，设‘示范田’，免费提供种子、指导，包赔减产。”
顿了顿，又补充：“示范户优先选村里有威望的老农，说服一个，带动一片。”
光屏上的数据随着她的思考微微调整，模拟出不同推广策略下的预期效果曲线。
凌初瑶放下笔，指尖划过纸上“包赔减产”四个字。
这需要钱，需要很多钱。但她现在有绣坊，有朝廷赏赐，有冷烨尘寄回的俸禄。赔得起。
赌一把。
“小末，根据本地气候和土壤数据，筛选出三种最适合推广的高产、抗旱粮种，两种高产菜种。”她顿了顿，“要看起来像是本土品种优化后的，别太扎眼。”
【已筛选。资料库中有符合要求的‘改良型’种子数据，需结合本地样本进行性状微调。是否启动模拟培育程序？】
“启动。需要多久？”
【约十五个自然日。需持续消耗能量至52%。】
“可以。”
光屏一角出现一个倒计时。
凌初瑶移开目光，在纸上写下第二行：“二、远志入学：镇上学堂，束修已备。需打点夫子，购置书籍、笔墨、衣物。每月回家一次，检查功课。”
想到弟弟张远志那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她嘴角微微扬起。
那孩子聪明，肯吃苦。送去学堂，不只是为了认字算数，更是要让他看见更大的世界。将来若能考个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娘家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她凌初瑶的弟弟，不能一辈子困在土里。
“三、绣坊与苏家。”
她写下这几个字，笔尖顿了顿。
年前孙娘子捎来口信，说府城苏家那位公子苏文瑾，对冷香莲的绣品赞不绝口，有意长期合作。这是机会。
光屏适时调出苏家的资料：府城布商，三代经营，信誉良好。主要做绸缎生意，但在刺绣成衣这块是短板。家主苏老爷是个精明但守规矩的商人，独子苏文瑾年轻，有眼光，尚未婚配……
凌初瑶眼神微动。
合作，不光是生意。
她提笔写：“探苏家诚意，可让香莲参与花样设计。若苏公子人品端正，可为香莲留意。”
这不是卖妹妹。是给香莲找一个更好的出路。那丫头有天赋，又肯学，不该埋没在乡下，随便嫁个汉子，生一堆孩子，熬成黄脸婆。
写完这条，凌初瑶笔尖悬在半空。
墨汁聚成滴，将落未落。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写下第四行，字迹比前几条都重：“四、留意凌文才动向。”
光屏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波动，微微闪烁了一下。
凌初瑶看着那个名字，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生父凌文才。
那个为了攀高枝抛妻弃女的男人，那个纵容后娘虐待她的男人，那个在她最凄惨时视而不见的男人。
去年年底，他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居然从捕快升成了县衙刑房的一个小吏。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实权位置，听说捞了不少油水，在镇上愈发张狂。
凌初瑶手指收紧，笔杆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报仇，不是现在。
她现在根基还不稳，只是一个“耕绩乡人”，动不了一个在县衙经营多年的地头蛇。
但不能忘。
“小末，持续监控凌文才一家的公开活动。特别注意他与哪些人来往，有无不法之事。收集证据，建立档案。”
【已建立监控任务。能量消耗：每日0.3%。是否设定触发警报关键词？】
凌初瑶想了想：“设定关键词：受贿，冤案，命案，升迁。”
她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凌文才自己露出致命的破绽。然后，一击必中。
最后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写下第五行：“五、搜集本时代书籍、技艺、舆图、律法等一切知识。优先农、工、医、算。”
这是给小末的“粮食”。
这个智能管家，是她带来的最宝贵财富。但它需要数据，需要了解这个时代的一切，才能更好地辅助她，才能在升级后提供更大的帮助。
光屏上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一瞬。
【知识搜集任务已更新。当前数据库缺口：医药学（72%）、律法体系（65%）、高等数学及工程学（89%）、天文地理（54%）……建议接触本地书院、医馆、匠作坊。】
“一步一步来。”凌初瑶说，“先从县城的书局、医馆开始。我会找机会去。”
写完了。
五条计划，铺满了大半张宣纸。
从脚下的土地，到身边的亲人，到未来的生意，到过去的仇怨，再到超越时代的伙伴。
凌初瑶放下笔，身子往后靠进椅背。
阳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看着那五条计划，眼神里有野心，有算计，有温暖，也有冰冷。
这不是一个农妇该想的事。
可她从来就不是一般的农妇。
她是末世的幸存者，是智能管家的主人，是冷烨尘的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耕绩乡人”。
她要守护该守护的，得到该得到的，偿还该偿还的。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是大宝二宝从老宅跑回来了，正在院里追着大丫要糖吃。
凌初瑶脸上冰冷的线条柔和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早春的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动了桌上的宣纸，也吹散了她眉间最后一点郁色。
“娘！”二宝眼尖，看见她，举着一块麦芽糖跑过来，“奶奶给的！给你吃！”
凌初瑶弯腰，就着儿子的小手咬了一口。
甜，粘牙，是最朴实的麦芽香。
“甜不甜？”二宝仰着脸问。
“甜。”凌初瑶摸摸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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