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年三十,像块冻硬的铁板。赵大山蹲在了望塔的铁皮炉子前,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明子。火苗“噼啪”炸开,映得他脸上的皱纹一跳一跳的——那是五十八年风雪刻下的年轮。他伸手烤了烤,指节上的冻疮又痒又疼,像有无数蚂蚁在啃。窗外,月光泼在雪地上,亮得扎眼,风早停了,整片山林静得能听见雪粒子簌簌往下掉的声音。
“该走了。”他嘟囔着,抓起挂在墙上的皮帽子。帽子是狍子皮的,毛都磨秃了,可挡风;里面衬着层兔毛,贴着头皮暖烘烘的。他又摸了摸腰间的铜哨——那是老跑山人传下来的,吹起来能传三里地;再检查了绑腿上的匕首,刀刃磨得能刮胡子;最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个铁皮酒壶,拧开盖子抿了一口。酒是自酿的苞谷烧,火辣辣地顺着嗓子眼往下烧,烧得胃里暖乎乎的。他打了个酒嗝,把酒壶塞回怀里,踩着梯子下了了望塔。
雪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踩在厚棉被上。赵大山缩着脖子,呼出的白气在胡子上结了层霜。他走得慢,每一步都踩实了——这天气,一步踩空就能摔个半死。他巡山的路线是固定的:先往东,到“老鹰崖”看看有没有偷猎的;再往南,绕过“鬼见愁”那片松林;最后往西,经过“死人沟”,回到哨所。这条路他走了三十多年,闭着眼都能摸回来。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年三十,山里空得邪乎,连只兔子都没见着。往常这时候,总有些野物出来找吃的,可今天,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邪门。”他嘟囔着,裹紧了棉袄。棉袄是老伴儿去年新做的,里子塞了新棉花,可还是挡不住这冷。零下三十多度,风像刀子,割得脸生疼。他摸了摸脸,摸到一手冰碴子——原来是鼻涕冻住了。他咧嘴笑了笑,用袖子抹了把脸,继续往前走。
走到“死人沟”的时候,月亮正升到头顶。月光把雪地照得发蓝,像铺了层银粉。赵大山停住脚,抬头看了看。这地方他来过无数次,可每次到这儿,心里都发毛。“死人沟”是个山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窄道通出去。几十年前,五个猎户就是在这儿冻死的——听说他们是大年三十进的山,说是要追一对“成了精的雪貂”。那雪貂通体雪白,眼睛是红的,跑起来像阵风。猎户们追了三天三夜,最后在这谷里没了音讯。等村里人找到他们时,五个人都冻硬了,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吓人,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从那以后,这地方就邪了——有人说晚上能听见摔跤的声音,有人说看见两个光屁股的小孩在雪地里打滚,还有人说,那五个猎户的魂儿还在这儿,等着找替身……
赵大山不信这些。他是老跑山人的后代,父亲活着的时候,常给他讲山里的规矩:“山里有山灵,不能直呼名讳;雪地里叫了名字不能回头,不然魂儿就被勾走了;还有,年三十别进山,尤其是‘死人沟’……”可今天不一样——他是护林员,年三十也得巡山。他不信邪,可心里还是发虚。他摸了摸腰间的铜哨,又抿了口酒,硬着头皮往谷里走。
刚进谷,他就觉得不对劲。雪地上有脚印——不是人的,也不是野兽的。那脚印圆圆的,像小孩的脚,可又太浅了,像是踩在棉花上。他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只有他手指长,可这谷里的雪有半尺厚,就算是大人踩上去,也得陷下去半截。这脚印,像是飘在雪上的。
他站起身,顺着脚印往前走。脚印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像撒了把银粉。他走了十几步,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声音不大,可在这死寂的山谷里,却像炸雷。他猛地回头,啥也没看见。再往前走,又听见“咚”的一声,像是有人在地上跺脚。他停下脚,屏住呼吸,听见雪地里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挪步子。
他慢慢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月光下,两个小孩正站在雪地里,面对面摔跤。
那两个小孩七八岁的样子,浑身精光,连片布都没裹。他们的皮肤白得发青,像冻硬的鱼;头发编成两条小辫子,垂在肩膀上;眼睛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井。最邪门的是他们的动作——他们摔跤的招式,赵大山认得。
“布库。”他心里一紧。
“布库”是满族的传统摔跤,又叫“善扑”。赵大山年轻时在县城见过,那些摔跤手穿着坎肩,扎着腰带,动作大开大合,吼声震天。可眼前这两个小孩,动作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吼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他们的动作又快又狠,像两条蛇缠在一起。赵大山眯起眼,看清了他们的招式:“泼脚”——一脚踢向对方小腿,快得像闪电;“缠腰”——双手抱住对方腰,往下一坠,把人摔出去;“挑钩子”——一脚勾住对方脚踝,往上一挑,人就飞起来了……这些招式,都是“八旗布库”里的绝活,寻常人练一辈子都练不出来。
可这两个小孩,却用得娴熟无比。他们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每一下都冲着要害去。赵大山看得头皮发麻——这哪是小孩?这分明是两个老手!
更邪门的是,他们周身蒸腾着白色的热气。那热气像团雾,把他们裹在里面,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里,居然不散。赵大山伸手摸了摸——那热气是暖的,可他刚碰到,就打了个寒颤——那暖里带着股阴森,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他盯着那两个小孩,眼睛都不敢眨。那两个小孩也盯着他,眼神冷冰冰的,像两块冰。他们摔跤的动作没停,可赵大山觉得,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像两匹狼,盯着猎物。
“谁家孩子?”他喊了一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那两个小孩没答话,动作突然快了。他们像两团影子,在雪地里翻滚、纠缠,热气越蒸越浓,把月光都挡住了。赵大山觉得嗓子发干,他摸了摸腰间的铜哨,可手指冻僵了,捏不住。他想跑,可脚像钉在雪地里,挪不动。
突然,一个小孩猛地一甩,把另一个小孩摔了出去。那小孩“啪”地摔在雪地上,可雪地没陷下去——他的身子轻得像片纸。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冲赵大山笑了笑。那笑没有声音,可赵大山看得清清楚楚——那笑里带着股邪气,像在逗他玩。
“你们……”赵大山刚开口,那两个小孩突然消失了。
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前一秒还在摔跤,下一秒就没了。赵大山瞪大眼,盯着雪地——那两个小孩站的地方,只剩两对浅浅的脚印。那脚印浅得像猫踩的,可赵大山知道,那脚印不是猫的——猫的脚印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圆。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脚印。脚印是温的,可那温度不对——不是活人的温度,像从地底下冒上来的热气。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山谷里静得可怕,连风都没有。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可他觉得,那光里藏着东西。
他突然想起父亲的话:“年三十别进山,尤其是‘死人沟’……那五个猎户,就是在这儿没了的……”他的心猛地一沉——那五个猎户,也是年三十进的山,也是追一对“成了精的雪貂”,也是……在这儿没了的。
他打了个寒颤,转身就跑。雪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可他觉得,那声音像有人在后面追他。他跑得飞快,可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费劲。他摸出腰间的铜哨,吹了一声——哨声在山谷里回荡,可没有回应。他跑出山谷,回头看了看——“死人沟”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像口深井,要把人吸进去。
他一口气跑回哨所,关上门,靠在墙上喘气。他的心跳得厉害,像要蹦出来。他摸了摸脸,摸到一手冷汗——他居然吓出汗了。他走到火炉前,烤了烤手,又抿了口酒。酒下肚,他才觉得活过来了。
“邪门……真邪门……”他嘟囔着,坐在椅子上,盯着火炉发呆。火苗“噼啪”炸开,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他想起那两个小孩的眼神——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井。他想起他们的招式——“泼脚”、“缠腰”、“挑钩子”……那些招式,他只在县里的摔跤场上见过,可那两个小孩,用得比摔跤手还熟练。
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来,跑到墙角,翻出个旧箱子。箱子里装着他父亲的东西——一把猎枪、几张兽皮,还有本破书。书是线装的,封面都磨破了,可里面的字还清楚。他翻开书,找到一页,盯着看。
那页上画着两个小孩,浑身精光,正在摔跤。旁边的字是满文,他认不全,可有几个字他认得——“山灵”、“童子”、“替身”……
他的手一抖,书掉在地上。他盯着书,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两个小孩……是山灵?是那五个猎户的替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想起那五个猎户的传说——他们追一对“成了精的雪貂”,最后冻死在谷里。可那雪貂,真的是雪貂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突然觉得冷——不是身上的冷,是心里的冷。他摸了摸胳膊,摸到一手鸡皮疙瘩。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月光照在大山上,雪地泛着蓝光。他盯着“死人沟”的方向,看了很久。
“这山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嘟囔着,关上窗帘,回到火炉前。他烤了烤手,又抿了口酒。酒下肚,他觉得暖和了些。他靠在椅子上,盯着火苗,慢慢闭上了眼。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死人沟”。月光下,两个小孩正在摔跤,周身蒸腾着白色的热气。他们看见他,冲他笑了笑,那笑里带着股邪气。他转身就跑,可跑不动——他的脚像钉在雪地里。他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有人在挪步子。他回头看——那两个小孩正慢慢走过来,眼神黑得发亮……
他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湿——他居然吓哭了。他坐起来,盯着火炉,心跳得厉害。窗外,天还没亮,雪地泛着蓝光。他盯着那蓝光,看了很久。
“这山里……真的不能进……”他嘟囔着,又抿了口酒。酒下肚,他觉得困了。他靠在椅子上,慢慢闭上了眼。
火炉里的火“噼啪”炸开,映得他的脸红彤彤的。窗外,月光照在大山上,雪地泛着蓝光。那蓝光里,藏着多少秘密?藏着多少故事?赵大山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山里,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他睡着了,睡得很沉。梦里,他又回到了童年——父亲坐在火炉前,给他讲山里的规矩:“山里有山灵,不能直呼名讳;雪地里叫了名字不能回头,不然魂儿就被勾走了;还有,年三十别进山,尤其是‘死人沟’……”
他听着,点了点头。父亲的脸在火光里模糊了,可那声音,却清清楚楚。
“记住了吗?”父亲问。
“记住了。”他说。
父亲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他也笑了,笑得很甜。
窗外,雪地泛着蓝光。那蓝光里,藏着多少秘密?藏着多少故事?
赵大山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山里,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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