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诏狱后，贺标见到的只有毕安冰冷的尸体。
任凭他如何呼唤毕安的名字，眼前人都不会再给予他回应。
急火攻心的他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后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毕安身前。
“贺标！”汪茂年见状，连忙从瓶中倒出一枚药丸给他服下，“快把太子殿下送回东宫！”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
贺标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的他回到天临四年，自己刚开始接触朝政的时候。
那时候，汪芷年也十四了，待字闺中，又与他有婚约在身，不能像从前一样经常进宫。
乏味枯燥的生活中，唯有毕安能与之交谈一二。
梦中的毕安依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可为什么，毕安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又为什么，会那般缥缈模糊，好像风一吹就会散？
他伸出手去抓，去追，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毕安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不，别走。”看着毕安渐渐淡去的背影，贺标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哭腔。
“毕安！”
他大喊着从噩梦中惊醒，激起一身冷汗。
转过头，发现汪家兄妹俩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就好。”汪芷年双手合十，长舒一口气，“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贺标抓住她的手，问道：“毕安呢？”
汪芷年眼眸低垂，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贺标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毕安出事了？”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见他这般，汪芷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哥哥，贺标这是怎么了？”
汪茂年面色凝重地将手搭上贺标的手腕：“脉象上没有什么问题，大概是伤心过度，选择性地忘记了某些让他伤心的事。”
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从前跟着林彦文云游时，汪茂年便见过很多。
听到汪茂年这么说，汪芷年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把实话全盘说出。
不然以贺标现在的情况，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
但下一瞬，她又犯了难。
因为贺标迟早是要知道真相的。
拖得时间越长，贺标知道时的痛苦就越大。
正当她踌躇着要不要告诉贺标真相时，天临帝来了。
兄妹齐声道：“给陛下请安。”
“都起来吧。”天临帝朝兄妹俩微微颔首，来到贺标身旁坐下，“可好些了吗？”
贺标说：“好些了，多谢爹关心。”
天临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毕安已死，念在他往日勤勉，忠于职守的份上，朕会宽恕他的家人。这些日子你只管养病，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阵子，不用管朝政上的事了。”
“毕安……已死……？”贺标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本不该出现在一处的词语。
怎么会？
毕安死了？
贺标觉得胸口突然闷得厉害，像是整个人跌落在水里一样，无法呼吸。
过去的记忆像潮水般向他涌来，将他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能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猛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又咳起来了？”看着贺标手上的血迹，天临帝再次皱紧眉头。
“爹，儿子求你。”贺标摇摇晃晃地起身，跪在天临帝面前不停地磕头，“毕安是被冤枉的，他绝不会徇私舞弊，求爹重查此案。”
“那些书信是有人模仿毕安的字迹伪造的，是有人故意陷害。”
天临帝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信件是伪造的？难道你知道信件上都写了什么？”
贺标一怔，说不出话。
他一时心急，竟忘了这件事是不能说的。
“是你主动承认，还是让朕亲自查出来？”天临帝耐心有限，“既然这样……”
“是儿子，是儿子趁您不在，私下去成文殿翻阅的，不干任何人的事。”贺标用眼神制止住准备下跪的吴语，主动把这件事承担下来。
这样的小动作其实瞒不过天临帝的眼睛，只是他不想计较。
“为了一个毕安，你能忍着四五日不来见朕。为了他，你连成文殿的东西都敢偷，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如果不是爹过于武断，儿子又何必这样？”贺标质疑说，“爹为什么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毕安，就不容分说地把他打入大牢，默许他被折磨致死？”
“真的是因为毕安有舞弊之举，还是爹觉得毕安此番有损您的脸面，要以此泄愤呢？”
见天临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吴语战战兢兢地劝道：“太子殿下快别说了。”
“别拦他，让他说。”面对儿子的指责，天临帝是心寒远胜于气愤。
这就是他养出来的好儿子。
天临帝知道，贺标正为了毕安的事在同自己置气，躲着不肯见自己。
所以他主动来到东宫，一方面是来关心贺标的病情，另一方面是主动给贺标一个台阶下。
最近几日，天临帝火气消了，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几分不对。
纵使毕安真的敢徇私，为何早些不毁去那些信件，而是要留下把柄等着人来抓？
想到这里，天临帝也明白这其中必有古怪。
可那些信件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搜出来的，他又已经下旨将毕安关进诏狱。
为了维护皇帝的颜面，天临帝只能派吴语私下到诏狱去问个究竟，不想为时已晚。
此时的毕安已是奄奄一息。
同时，毕安提出，想要见贺标最后一面。
“朕能让吴语去诏狱，已经是给足了毕安最后的脸面。他想见你，朕也答应了。朕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看在你有病在身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天临帝看着贺标，眼中已没有了对儿子的关心和担忧，“不过朕会听你一言，命三司重新彻查此案，处置那些乱用私刑的狱卒。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好生养病吧。”
天临帝走后，贺标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瘫坐在地上。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发出一声轻响，并留下一道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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