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未停，敲打着听雨茶楼的窗棂，也敲打在雅间内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账房先生’？”
萧玉镜重复着这个代号，指尖在微凉的茶杯壁上轻轻划过，
“他是谁？现在何处？”
顾九歌重新坐下，神色凝重地摇头：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家父只说，此人是娘娘当年安插在漕运或盐政体系内最深的钉子，掌管着一套记录真实往来、足以掀翻江南半壁官场的暗账。娘娘出事前，曾密令其蛰伏，非持信物与特定暗号，绝不可暴露。”
他顿了顿，补充道：
“家父临终前只告诉我，要找到‘账房先生’，需从漕运总衙门的旧年卷宗库入手，那里有他留下的第一个线索。但具体是什么线索，如何触发，家父亦不知晓，只说‘琴音为引，镜心自明’。”
琴音为引，镜心自明？萧玉镜蹙眉，这听起来更像是一句谶语。难道还是要借助她的异能？
“漕运总衙门……”
萧玉镜沉吟道，
“那是漕运总督的地盘，守卫森严，卷宗库更是重地，岂是随意可进的？”
顾九歌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明着自然不行。但小姐别忘了，您现在可是代天巡狩的钦差大臣，巡查漕运本就是您的职责。以查验近年漕粮运输、河道疏浚档案为由，要求调阅旧年卷宗，名正言顺。至于如何在那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找到线索……就要靠小姐的‘镜心’了。”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漕运总衙门水深似海，总督庞青更是老奸巨猾之辈，在他眼皮底下查找如此敏感的线索，无异于火中取栗。但这也是目前最直接、也可能是唯一的途径。
“好。”
萧玉镜当机立断，
“明日我便以钦差身份，前往漕运总衙门。琳琅，”
她看向侍立一旁的卫琳琅，
“你负责与庞青周旋，吸引其注意力。孤月，你随我入卷宗库，负责警戒。”
“是！”
卫琳琅与沈孤月齐声应道。
顾九歌补充道：
“小姐，庞青此人，表面恭顺，实则与扬州盐商、乃至京城某些势力关系匪浅，需小心应对。我身份不便明面出现，会在外围策应。若有需要，可往城南‘墨韵斋’书铺传递消息，那是我们的一处暗桩。”
计划商定，众人各自准备。
翌日，天气放晴。钦差仪仗摆开，萧玉镜身着正式的四爪蟒袍宫装，乘坐八抬大轿，在沈孤月率领的护卫与卫琳琅等属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前往位于扬州城中心的漕运总衙门。
漕运总督庞青早已得到消息，率领大小官员在衙门外跪迎。他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团团一副富家翁模样，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眼神却精光内敛。
“下官庞青，率漕运总衙门上下，恭迎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庞青声音洪亮，姿态放得极低。
萧玉镜端坐轿中，并未立刻下轿，只隔着轿帘淡淡道：
“庞总督免礼。本宫奉旨巡查漕运，今日前来，是要调阅近十年漕粮转运、河道工程及相关账目卷宗，以核实情况，还请庞总督行个方便。”
庞青脸上笑容不变，连声道：
“应当的，应当的！殿下奉旨办差，下官岂敢怠慢？卷宗库已命人打扫干净，殿下随时可查阅。只是……”
他面露难色，“
这历年卷宗浩繁，堆积如山，恐污了殿下凤目，不若由下官挑选紧要的，呈予殿下御览？”
“不必。”
萧玉镜语气不容置疑，
“本宫既来巡查，自当亲力亲为。庞总督只需派人引路即可。”
庞青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旋即恢复笑容：
“是是是，殿下勤勉，实乃百官楷模。下官亲自为殿下引路。”
一行人进入衙门深处，来到一座独立的、守卫森严的石砌建筑前，这便是漕运总衙门的卷宗库。库门由精铁所铸，需两把钥匙同时插入方能开启，分别由庞青和库官掌管。
沉重的库门缓缓打开，一股陈年纸张与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库内空间极大，高及屋顶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卷宗、账册，年代久远者已纸页泛黄，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从高窗射入的光柱中飞舞。
“殿下，此处便是卷宗库。所有卷宗皆按年份、类别归档。”
庞青介绍道，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库内几个特定的角落。
“有劳庞总督。”
萧玉镜微微颔首，
“本宫需在此查阅片刻，庞总督公务繁忙，不必在此相陪了。”
庞青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躬身道：
“下官就在外面候着，殿下若有任何需要，随时传唤。”
说完，深深看了一眼库内，这才带着库官退了出去，只留下两名小吏在门口听候差遣。
库门并未完全关上，留了一道缝隙，既示尊重，也存了监视之意。
萧玉镜给沈孤月使了个眼色。沈孤月会意，如同门神般立于库门内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内外。卫琳琅则上前，与那两名小吏攀谈起来，分散其注意力。
萧玉镜独自走入卷宗架的深处。她并没有急于去翻找，而是缓缓闭上双眼，放松心神，尝试着再次进入那种与古琴共鸣时的玄妙状态，【朱阙镜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一次，她不再去“看”人心的色彩，而是尝试去“感知”这庞大库房中，是否存在某种特殊的“印记”或“能量”，就像那张古琴一样。
起初，周围一片混沌，只有无数卷宗散发出的、代表着沉寂历史的“灰白”与“淡褐”色块。她耐心地移动着，如同一个盲人，用精神触角细细探索。
时间一点点过去，库房内寂静无声，只有卫琳琅与门外小吏隐约的交谈声。
就在她走到库房最深处，一个堆放着一批标注为“承启十七年至二十年漕运杂录”的卷宗架前时，异样发生了！
她脑海中微微一震，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琴弦拨动之音！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面前这排卷宗中，似乎有某一件物品，散发出一丝与顾九歌那张古琴同源、却更加隐晦的“波动”！
就是这里！
萧玉镜猛地睁开眼，目光锁定在架子上层，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损的深蓝色硬壳账册上。那账册的封皮颜色比其他卷宗略深，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写着“漕河工料杂记（承启十九年）”。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那本账册取了下来。入手沉甸甸的，纸张粗糙。
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朱阙镜心】的感知力凝聚于指尖，轻轻翻开了账册的封面。
没有想象中金光大放或是密信掉落。账册内页记录的都是些看似寻常的河道工料采买记录，数字繁杂，笔迹工整却普通。
然而，当她的指尖拂过其中一页记录着“青石五百方，用于闸口加固”的字样时，那熟悉的、如同电流般的微弱刺激再次传来！比触碰古琴时微弱得多，却真实存在！
是丁！就是这一页！或者说，是这页纸上承载的某种“信息”！
她不动声色，迅速记下了这一页的内容和页码，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账册合拢，放回原处。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琳琅，”
她扬声唤道，
“今日就先看到这里吧。庞总督想必也等急了。”
卫琳琅会意，立刻结束与门外小吏的交谈。
萧玉镜走出卷宗库，对等候在外的庞青淡淡道：
“庞总督，今日有劳了。卷宗繁杂，非一日之功，本宫改日再来细查。”
庞青见她空手而出，神色如常，心中稍定，连忙赔笑：
“殿下辛苦。若有需要，下官随时恭候。”
回到别院，萧玉镜立刻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将记下的那页账目内容默写出来。
“青石五百方，用于闸口加固……供货商：城南‘磐石坊’……经手人：刘工头……验收：主事赵……”
她反复看着这几行字，眉头紧锁。这看起来就是一份普通的工料记录，除了引动她异能之外，毫无特殊之处。难道线索指向的是这个“磐石坊”或者“刘工头”、“赵主事”？
“琴音为引，镜心自明……”
她喃喃念着顾九歌转述的谶语，目光再次落在那“青石”二字上。
青石……石头……
她猛然想起顾九歌在画舫离别时，那没头没尾的哼唱：
“……小心……石头。”
难道……这就是提示？“石头”指的不是危险，而是线索？！这“青石五百方”的记录，就是“账房先生”留下的第一个路标？！
萧玉镜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看来，有必要去会一会这个“磐石坊”，以及那位经手的“刘工头”了。
漕运之下的暗流，似乎随着这本看似普通的账册，悄然涌动起来。而隐藏在最深处的“账房先生”，究竟布下了一个怎样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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