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隐藏在浓烟和混乱战局中的法国大型桨帆战舰,利用其灵活的划桨动力,悄然迂回到了“靖远号”的侧后方,在一个相对较近的距离上,其舰艏装备的一门短身管重型臼炮,进行了近乎垂直的吊射。
炮弹划着高高的抛物线,带着死神的低语,从天而降。
它奇迹般地避开了“靖远号”顶部的炮塔和上层建筑,不偏不倚,穿透了烟囱后方一处相对薄弱的通风装甲格栅,钻入了舰体深处,最终在紧邻二号锅炉舱的狭窄通道内轰然爆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恐怖到极致的巨响,从“靖远号”的舰体核心部位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外部爆炸,它来自钢铁巨兽的内脏,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撕裂感。
整个舰体中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向上抬起,甚至短暂地离开了水面,然后又重重地砸落,激起冲天的浪涌!
炽热的高压蒸汽混合着烈焰、破碎的钢铁零件、以及人体组织,从炸开的破口、通风口、甚至甲板的接缝处疯狂地喷涌而出!黑色的浓烟如同地狱绽放的死亡之花,瞬间吞噬了战舰的中段舱室。
灯光骤然熄灭,动力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扭曲声、蒸汽泄漏的尖啸声,以及被瞬间吞噬的生命发出的短暂而凄厉的惨叫。
锅炉,爆炸了。
舰桥上,林致远被这来自脚下的毁灭性能量狠狠抛起,重重地撞在坚硬的舱壁上,额角瞬间血流如注,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好像是骨折了。
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手支撑起身体,透过被震裂的观察窗向外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心如刀绞,目眦欲裂。
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钢铁旗舰,此刻中部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裂口,龙骨显然已经断裂,舰体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中部开始断裂、下沉。
海水疯狂地涌入破洞,迅速吞噬着下层舱室。熊熊烈火在断裂处和舰艉肆虐,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幸存的水兵们在倾斜的、燃烧的甲板上奔跑、呼喊,有些人奋不顾身地试图灭火或抢救伤员,更多的人则在绝望中纷纷跳入漂浮着油污和碎片的海水。
完了。
“靖远号”,这艘承载着帝国无上荣光,象征着大明率先开启海洋钢铁时代的功勋战舰,这艘曾让欧罗巴各国为之战栗的海上堡垒,完了。
“大人!舰体断裂,即将沉没!快跟我们走!”几名满脸烟尘、身上带伤的亲兵冲上严重倾斜的舰桥,想要架起林致远,将他拖向救生艇。
林致远猛地挣脱了他们,踉跄着站稳。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硝烟、血腥和焦糊味的灼热空气,用颤抖的手,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烂、染血的深蓝色军服领口,又抹了一把模糊了视线的额角鲜血。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年轻、惊恐却依旧试图坚守到最后一刻的面孔,最终越过燃烧的海面,望向北方,那是大明京师的方向。
眼神中,充满了壮志未酬的深深遗憾,与无力回天的不甘,却唯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他缓缓走到严重倾斜的舰桥边缘,看着不断上涨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前甲板,看着周围那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试图靠近俘获这艘传奇旗舰的敌船,仍在不断开火。
他猛地挺直了脊梁,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的力量都灌注其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了“靖远号”也是他个人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命令,一声回荡在印度洋上空的绝唱:
“升旗!……升起决死旗!所有尚能战斗者,检查武器,随我——杀敌!!”
一面残破不堪、边缘已被火焰燎焦,却依旧鲜红如血的日月龙旗,在严重倾斜、即将折断的主桅杆上,被一名重伤的水兵拼尽最后力气,艰难地升到了最高处。旗帜在硝烟与海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不屈的灵魂在燃烧。
几门尚未被完全摧毁的副炮和甲板上的速射枪,在殉舰官兵的操作下,向着靠近的敌舰,发出了最后一轮悲壮的怒吼。
林致远仰天大笑三声,笑声中充满了悲怆与决绝,随即拔出腰间的佩剑,与第一批嚎叫着冲上舰桥的敌方跳帮士兵,悍然战在了一处。
剑光闪动,血花飞溅,他终究力竭,身中数弹,缓缓倒下,与他挚爱的战舰,与他麾下的忠勇将士,一同沉入了这片他曾纵横驰骋、最终也接纳了他忠魂的印度洋万顷碧波之中。
“靖远号”的沉没,如同一座精神图腾的崩塌,狠狠砸在了每一个目睹此景的明军将士心上。
科伦坡港的抵抗,在旗舰沉没、指挥官殉国后,虽然依旧惨烈悲壮,但已难以挽回整体的败局。
岸防炮台在孤立无援下被联军舰队的集中火力逐一摧毁,“伏波号”在击沉数艘敌舰后弹药告罄,被迫冲滩搁浅,“平涛号”则在重创后为避免被俘,由幸存官兵引爆了弹药库。
港口设施大部被毁,仓库区燃起冲天大火。
当科伦坡基地司令部最后残存的电讯人员,在司令部大楼即将被攻陷的前一刻,将那份带着血与火烙印、字字泣血的电文——“十万火急!科伦坡陷落!欧罗巴联合舰队百艘偷袭,我分舰队血战竟日,寡不敌众,旗舰‘靖远号’……壮烈战沉!林致远都督以下,全舰官兵多半殉国!基地失守,我等……决以死报国!”——发往北京时,这场不宣而战的偷袭,已然取得了战术上的成功。
这封染血的电波,跨越千山万水,将印度洋上的惊雷与噩耗,传回了帝国的心脏。
北京,新皇宫,乾清宫东暖阁。
地暖将室内烘得温暖如春,巨大的平板玻璃窗将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引入,映照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弘治帝朱佑樘正与太子朱厚照、陆仁、刘健、刘大夏、谢迁等核心重臣,商议着“大陆桥”计划下一阶段,通往伊犁河谷铁路线的具体勘测与资源调配方案。
气氛原本是严谨而务实的,带着帝国蒸蒸日上的昂扬基调。
突然,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的脚步声,毫无礼仪地由远及近,猛地打破了暖阁内的宁静。只见枢密院当值大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纸,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喊道:
“陛……陛下!殿下!祸事了!天大的祸事!锡兰……锡兰八百里加急!科……科伦坡……”
朱厚照剑眉一拧,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呵斥道:“成何体统!慢慢说!科伦坡怎么了?”
那大臣噗通一声瘫跪在地,将电报纸高高举起,涕泪横流,几乎泣不成声:“是噩耗!是天塌地陷的噩耗啊!欧洲……欧洲蛮夷各国,组成联合舰队,不下百艘!趁我守备空虚,黎明偷袭我科伦坡基地!我南洋分舰队……血战……几乎全军覆没了啊!旗舰……旗舰‘靖远号’……被、被击沉了!林……林致远都督,他……他殉国了!!!”
“什么?!”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凝固成了坚冰!
朱厚照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所取代,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夺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电报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急速地、一字一句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他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为铁青,继而涨红,最终化为一片骇人的、如同充血般的赤红!
“砰——!!!”
一声沉闷如惊雷的巨响,朱厚照蕴含着狂暴怒意的一拳,狠狠砸在了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之上!桌面应声裂开一道清晰的纹路,笔砚跳起,奏章散落一地。
“混账!!!无耻之尤!!卑鄙鼠辈!!!安敢如此!!!安敢如此!!!”朱厚照的怒吼声,震得整个暖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他双目赤红,脖颈上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一般。“偷袭!沉我旗舰!杀我大臣!占我疆土!此仇不报,朕……孤誓不为人!誓不为人!!!”
他猛地转过身,如同寻找猎物的猛兽,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御座上的弘治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一丝颤抖的嘶哑:“父皇!您都听到了!您都看到了!欧罗巴蛮夷,自寻死路!自取灭亡!儿臣泣血请旨!即刻下诏,调集全国海陆精锐,倾举国之力,西征!西征!!不将欧罗巴夷为平地,不将那些蛮夷国王缚于阶下,儿臣……儿臣枉为大明储君!!”
刘大夏、以及在场的一干武将,此刻亦是须发戟张,怒火填膺,纷纷出列,身上散发出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声震屋瓦:“陛下!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向来如此!唯有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方能彰显天朝威严,告慰林都督及‘靖远’舰上万将士在天之灵!臣等请战!愿为陛下与殿下前驱,踏平泰西,扬我国威!”
整个暖阁内,瞬间被狂涛骇浪般的复仇怒吼与主战咆哮所淹没。
文官们或许尚有迟疑,但在如此赤裸裸的侵略、如此惨重的损失、如此奇耻大辱面前,任何反对的声音都显得苍白无力。
弘治帝端坐在御座之上,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林致远是他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能臣干吏,“靖远号”是他大明赫赫国威的象征,科伦坡更是帝国经营多年、耗费巨大的战略要地。
这一切,却在一天之内,毁于一场卑鄙的偷袭!这已远超边境摩擦的范畴,这是对大明帝国主权、尊严最公然的践踏,是对天朝上国最恶毒的挑衅!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在一片激愤鼎沸的声浪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向了那个从警报传来后就一直沉默伫立的身影——陆仁。
陆仁静静地站在原处,身姿依旧挺拔,脸上看不出太多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有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微微低垂的眼睫下急速闪烁的目光,以及那背在身后、指节因紧握而泛白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与激烈挣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国正处在产业升级、技术突破、“大陆桥”计划推进的关键节点,内部整合与消化新领土也需要时间。
他一直以来战略的核心,就是争取时间,避免过早与欧洲进行一场倾国之力、胜负难料的全面决战。
然而,“靖远号”的沉没,林致远的殉国,科伦坡的陷落……这一连串沉重到极点的打击,如同一次又一次的重锤,将他精心构筑的战略缓冲设想和所有“从长计议”的可能,彻底砸得粉碎,碾落尘埃。
欧洲人,用最极端、最野蛮、也最有效的方式,将一场全面战争的选项,血淋淋地、不容拒绝地摆在了大明帝国的面前。退缩?忍让?那不仅意味着丧师失地,更意味着帝国威望扫地,意味着“格物强国”之路遭受重挫,意味着亿万子民对朝廷信心的崩塌!
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关于“谨慎”、“稳妥”、“待大陆桥贯通后再议”的言论,都将是极其不合时宜的,甚至会被视为怯懦、卖国!时代的巨轮,已经被敌人的炮火和己方的鲜血推动,轰然转向了战争的轨道,再也无法逆转。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仁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抬起了头。他先是将目光投向御座上脸色铁青、显然也已做出决断的弘治帝,然后迎向太子朱厚照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眼睛,最后,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群情激愤、等待他表态的同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暖阁内弥漫的愤怒、悲怆与决绝,都吸入肺中,转化为冰冷而坚定的钢铁意志。
他向前踏出一步,对着弘治帝和太子,深深一揖,动作缓慢而庄重。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犹豫与挣扎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磐石般的沉静,与一种决绝。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鼎乾坤的力量:
“陛下,殿下。”
“欧罗巴西、葡、英、法等国,背弃邦交信义,行此卑劣偷袭之举,毁我战舰,杀我大臣,占我疆土,戮我子民。”
“此举,已非寻常边衅,实乃……国战!”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人们心上:
“臣,陆仁,附议太子殿下及诸位同僚之见。”
“此战,非我大明所愿,然,敌已拔剑,我辈唯有亮刃!”
“退无可退,亦不容退!”
“臣,恳请陛下,顺应天意,俯从民心,昭告天下——”
“自即日起,大明帝国,对欧罗巴反明联盟诸国,及所有参与此战之势力……正式宣战!”
“此战,关乎国运,关乎社稷,关乎华夏衣冠之存续,关乎亿万生民之安危!”
“臣,愿竭尽所能,助陛下、殿下,打赢此战!”
陆仁的话音落下,暖阁内出现了刹那的绝对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随即,这股寂静被更加强烈、更加狂热的战意所打破!朱厚照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向陆仁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认同与决绝的共鸣。
弘治帝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但当他再次睁开时,那帝王的双眸中,仅存的一丝对于庞大战争代价的忧虑,已被一种属于开拓之君的、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决断所彻底取代。
他缓缓自御座上站起身,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帝王威压自然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暖阁。
“准奏。”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定鼎江山的重量。
“传朕旨意:欧罗巴西、葡、英、法等国,纠集朋党,不宣而战,偷袭天朝疆土,戕害天朝将士,罪恶滔天,人神共愤!”
“即日起,大明帝国,与上述诸国,及其同盟,进入战争状态!”
“此战,不为开疆,不为掠地,只为……血债血偿!扬我国威!卫我社稷!”
“朕,要他们……付出代价!”
世界的命运之轮,在弘治二十七年的这个深秋,随着科伦坡港的一声惊雷,与北京紫禁城中一道掷地有声的战诏,发出了沉重而不可逆转的轰鸣。
一场将席卷全球,彻底改写世界历史进程的宏大战争序幕,就此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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