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宣战的余波,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
北京城内的气氛,在最初的同仇敌忾之后,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具体的焦虑所取代。
国防部灯火彻夜不息,通往西域的官道上,满载着兵员和辎重的“宝骏”卡车与传统骡马大车混杂前行,扬起漫天尘土;东南沿海,水师港口内,战舰检修、弹药装载的景象一片繁忙。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西线的戈壁与东线的海疆,帝国的神经如同上紧的发条。
然而,就在这全力应对正面强敌的紧要关头,“后院”起火。
消息,最初是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传来的——来自瀛洲的例行电报,比预定时间晚了近两个时辰。这细微的异常,并未立刻引起中枢的警觉,直到一份标注着最高紧急等级的电文,被通政司的值守官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送入了正在举行军机会议的皇极殿。
那官员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嘴唇不住地颤抖,双手捧着那张薄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电报纸。他甚至来不及完整行礼,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嘶声道:
“陛……陛下不在,太子殿下!陆……陆大人!瀛洲……瀛洲八百里加急!是……是血讯!”
殿内原本关于西域后勤补给线的争论戛然而止。
朱厚照正对着沙盘皱眉思索,闻声猛地抬起头,陆仁也瞬间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目光锐利地投向那名几乎瘫软的官员。
“血讯?”朱厚照心头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讲!瀛洲出了何事?莫非是倭人趁乱生事?” 他语气中带着惯有的对日本的不屑,但隐隐已有一丝紧张。
通政司官员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颤声念出电文的开头:“瀛洲布政使司、驻瀛洲都督府联名急报:今日午时,日本国毛利、岛津两家,假借遣使朝贡、商议助战欧罗巴事宜之名,其使者及护卫共计百余人,进入博多港官署……”
听到“助战”二字,殿内几位大臣脸上露出荒谬和警惕交织的神情。
“……布政使周大人、驻瀛洲总兵官赵将军,依制于官署设宴接待。宴至中途,倭人使者突然发难,以暗藏之短刃、淬毒手里剑,暴起行刺!目标直指周、赵二位大人!”
“什么?!”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在宴会上行刺主官,这是极其恶劣的背信弃义!
朱厚照霍然起身,拳头紧握:“周大人和赵将军如何?!”
“万幸!周大人身边护卫机警,以身挡刀,重伤殒命!周大人仅被划伤手臂!赵将军反应迅捷,拔刀格杀一名刺客,臂膀受创,但无性命之忧!官署卫队闻讯赶到,当场格杀倭寇三十余人,生擒十数人,余者溃逃出城!”
听闻主官无恙,众人刚松了口气,那官员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血液瞬间冻结。
“然……然此刺杀,仅为信号!”官员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愤怒,“几乎在同一时刻,博多、福冈、长崎、熊本……瀛洲全境多处要地,爆发大规模、有组织的叛乱!毛利、岛津残党,纠集数千浪人、武士,以及大量被煽动的暴民,对我大明移民聚居之‘唐坊’、商馆、货栈,乃至……乃至已归化我朝、领取大明户帖的日裔村落,发动了……发动了无差别的……屠……屠杀!”
“屠杀”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皇极殿上空!
那官员念着电文后续的内容,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扭曲:“……乱军见汉人便杀,无论男女老幼,纵火焚屋,抢夺财物……长崎‘唐坊’已成一片火海,幸存者逃入海中,仍被乱箭射杀……福冈商馆留守七十二人,尽数被屠,首级悬于杆上……归化日裔村长山本忠信,因率村民抵抗,全家老小一十七口,被……被活活烧死在家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初步估算,我大明子民死伤……恐已逾万!”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位大臣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随后汹涌而上的、如同岩浆般炽烈的愤怒!
这不是战争!这是灭绝人性的屠杀!是对文明底线的彻底践踏!大明将九州岛纳入版图,设立布政使司,移民实边,开垦贸易,虽有其强势的一面,但也带来了秩序、技术和繁荣。
然而,这些残余的军阀势力,竟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将屠刀挥向了手无寸铁的平民!
“砰——!”
朱厚照身前的紫檀木案几被他一掌拍得木屑飞溅!他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火山,猛地从座位上弹起,额头上青筋暴跳,双目赤红似血,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的怒吼声震得殿瓦嗡嗡作响:
“倭奴!!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屠戮我大明子民——!!!”
他状若疯魔,一把拔出腰间装饰性的佩剑,狠狠劈向一旁的灯架,金属交击,火花四溅!“孤要杀了他们!杀光这些忘恩负义的豺狼!孤要亲征!亲征!!踏平那弹丸之地,鸡犬不留!!”
“殿下息怒!保重身体!”几位老臣连忙上前劝阻,但他们的声音同样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
就在这时,又一份来自瀛洲前线的战报被紧急送入。是驻瀛洲明军的最新行动汇报。
战报显示,叛乱爆发后,驻扎在九州各要地的明军卫所反应极为迅速。
得益于良好的通讯和机动性(部分配备了“宝骏”卡车),明军主力很快集结,凭借强大的火力优势和严整的军纪,在博多城外野战中正面击溃了叛军主力,阵斩叛乱头目毛利胜信、岛津忠广等数十人,收复了大部分被袭击的城镇。
然而,战报也指出,仍有大量溃散的叛军遁入九州岛中北部的山区负隅顽抗,清剿工作需要时间。
更令人心惊的是,战报末尾附上了审讯俘虏和截获情报的初步结果:
“……据俘获之乱党骨干供认,此次叛乱,蓄谋已久。罗马教廷之使者,曾多次秘密潜入本州,与毛利、岛津等家接触,许诺提供资金、火器,并煽动其‘恢复日本荣光’……教廷使者声称,此乃‘圣战’之一部分,只要能在东方牵制大明,欧罗巴联军必胜……”
真相大白!
这并非一次孤立的、偶然的叛乱,而是欧洲反明联盟全球战略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们不仅要在大明的正面战场施加压力,更要在大明自认为稳固的后方,点燃叛乱的烈火,制造恐慌,牵制兵力,甚至……试图复制他们在科伦坡的“成功”!
陆仁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名几乎虚脱的通政司官员面前,接过那两份染满无形鲜血的电报,目光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再次扫过上面的文字。
每一个描述惨状的词语,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他心中刻下深深的印记。
他之前对日本,尚存有一丝“羁縻”、“教化”的考虑,认为通过经济控制和文化融合,可以逐渐消除其威胁。
但此刻,这丝幻想被眼前血淋淋的现实彻底击碎了。
对于这种深植于骨髓的背叛基因和极端残忍的性格,任何怀柔都是养虎为患!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仍在暴怒中喘息的朱厚照,那平静之下,是比太子外露的愤怒更加深沉、更加酷烈的决绝。
“殿下,”陆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瀛洲驻军临危不乱,迅速挫败叛军主力,控制局势,此乃将士用命,忠勇可嘉!”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冰冷刺骨:“然,此事,绝不能以平定叛乱、安抚地方草草了结!”
他手持电文,走到大殿中央,环视着每一位帝国重臣,目光如炬:“日本毛利、岛津等族,受我大明册封,享瀛洲互市之利,却包藏祸心,行此骇人听闻之暴行!此非寻常叛乱,乃背弃人伦之禽兽行径,乃对我天朝子民之种族屠杀,乃对华夏文明底线之彻底践踏!”
“更甚者,”陆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威,“此事铁证如山,乃欧罗巴反明联盟全球围攻我大明之重要一环!其野心,绝非仅在海上争锋、陆上争雄,更要在我腹心之地,在我子民聚居之所,制造血案,动摇我根基,分散我兵力!其心可诛!其行,天地不容!”
他的分析,如同利剑,劈开了迷雾,将这场瀛洲血案提升到了关乎帝国生死存亡的战略高度。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再是遥远的边患,而是迫在眉睫的、必须用最彻底手段根除的毒瘤!
“陆师傅!”朱厚照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仁,“你说!该如何处置?难道还能对这些畜生讲仁义吗?!”
“仁义?”陆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森然的杀意,“对于冥顽不灵、自绝于人类之败类,唯有施以雷霆之怒,犁庭扫穴,方能告慰瀛洲枉死同胞之冤魂,方能震慑天下一切宵小,方能……永绝后患!”
他不再犹豫,转向兵部尚书与枢密使,语气斩钉截铁,如同颁发铁律:
“第一,以国防部令,嘉奖瀛洲平乱将士,擢升有功人员!严令驻瀛洲各部,对参与叛乱之家族、势力,实施最彻底的清剿!凡持械抵抗者,格杀勿论!凡窝藏、资助叛党者,视同叛国,连坐严惩!限期一月,肃清瀛洲全境所有残敌,不留后患!”
“第二,命北洋水师提督,即刻率领主力分舰队,封锁对马海峡、朝鲜海峡以及所有通往本州、四国之大明控制水道!严禁任何船只、人员往来!切断日本本州等地对瀛洲叛乱任何可能的支援与联系!”
“第三,诏令山东、南直隶、浙江沿海各卫所、水师,进入特级战备状态,严密巡逻,若遇任何日本船只,无需警告,立即击沉!防止倭寇流窜我沿海肆虐!”
他的命令一条条发出,条条都带着冰冷的铁血气息,目标直指彻底铲除叛乱根源,并隔绝对方的外援。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剑拔弩张的态势,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面色铁青地步入大殿,声音沉痛而愤怒:
“殿下!陆大人!诸位大人!刚收到电报,日本天皇……,正式发布‘讨明檄文’,宣布废除《辛酉条约》,断绝与大明一切宗藩关系……并……并对大明……宣战了!”
“轰!”
这最后的通告,如同点燃了引信,将朱厚照和陆仁心中那压抑已久的、对于这个卑劣民族的终极杀意,彻底引爆。
朱厚照不再咆哮,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陆仁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望向殿外阴沉沉天空下,那象征着帝国武力的巍峨宫墙。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西山格物院试验场,测试新一代“镇国”级重炮的沉闷轰鸣,那声音如同帝国心脏强有力的搏动。
良久,朱厚照用一种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碾碎一切阻碍的决心的语气,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陆师傅,看来……这倭国,这大和一族……是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陆仁微微侧首,感受着脚下这座帝国中枢传来的、那庞大战争机器因新增一个必须彻底碾碎的目标而再次加速运转的微微震动,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属于文明教化的温情也彻底消散。
他轻轻颔首,语气平淡至极,却带着一种如同天道运行般无可抗拒的冷漠与威严:
“殿下圣明。”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反复无常,一切垂死挣扎,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两人的对话很轻,却仿佛带着裁决生死、重塑舆图的万钧之力,重重地压在了皇极殿的每一个角落,也预示着那个东海岛国,其命运已然被注定。
山雨已至,狂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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