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千万根钢针刺透皮毛,瞬间攫取了身体里所剩无几的暖意。暗河在脚下汹涌,水声在狭窄的岩洞中被无限放大,轰隆作响,几乎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仅有阿苏克手中一小块散发着微弱、不稳定荧光的苔藓照亮方寸之地,映出前方凹凸嶙峋、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和脚下湍急翻涌的墨黑水流。
五人(塔尔背着昏迷的墨菲)在及腰深的水中艰难跋涉。河水冰冷刺骨,流速不慢,逆流而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是湿滑不平的河床卵石,不时有隐藏的深坑,稍有不慎就会滑倒被水冲走。刺骨的寒意迅速带走体温,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四肢开始麻木僵硬。最要命的是,空气混浊稀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吸入肺中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视线也因水汽和浊气而模糊。
“跟紧!别掉队!前面有岔路!”阿苏克的声音在轰鸣的水声中显得断断续续,他用骨矛试探着前方的水深和落脚点,动作敏捷得不像在冰水中浸泡许久。显然,他对这种极端环境有着超乎常人的适应力。
凌弃紧随其后,御侮十三式的心法全力运转,勉强抵抗着寒气和浊气的侵蚀,但肺部依然像压着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感知着黑暗水流的细微变化和身后、头顶岩壁任何可能的异响——那些“影刃”杀手绝不会轻易放弃。叶知秋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一手死死拽着前方塔尔背上的绑带,另一手护着胸前的药囊,努力不让其浸水。塔尔则闷头前进,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背负着一个成年男子在激流中逆行,消耗的体力是惊人的,但他一声不吭,只是额角青筋暴露,显示出他已接近极限。墨菲伏在他背上,毫无知觉,脸色在荧光苔藓的映照下青灰如死人。
不知在黑暗和冰水中挣扎了多久,前方水声忽然变得沉闷,阿苏克低喝一声:“左转!进岔道!”
借着微光,只见左侧岩壁出现一个不起眼的、被水流半掩的缺口,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阿苏克率先侧身挤入,身影消失。凌弃示意塔尔和叶知秋跟上,自己殿后。进入岔道,水流骤然变急,通道更加狭窄低矮,有时甚至需要半蹲潜行,冰冷的河水没至胸口,压迫感令人窒息。岩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敲打在头皮上,带来阵阵寒意。
“停!”阿苏克忽然举手示意,声音压得极低。他侧耳倾听片刻,指了指头顶上方某处。凌弃凝神细听,在轰鸣的水声间隙,隐约捕捉到极其细微的、类似靴子踩在湿滑岩石上的摩擦声,以及压低的、模糊的人语,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上方岩层某处传来!
“他们找到入口了,在上面搜。”阿苏克用气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这条暗河有出口,但他们如果熟悉地形,可能会在前面堵截。”
凌弃心中一凛。这暗河并非绝对安全,杀手的追踪能力超出预期。“还有别的路吗?能彻底甩掉他们?”
阿苏克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最终摇了摇头:“这条是主河道支流之一,我知道的出口就两个。一个在上游,通往另一处冰谷,但路更险,而且出口开阔,容易被堵。另一个在下游,通向……通向一个更大的地下湖,但那里……”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不确定,“……靠近‘古老禁区’,有怪声,部落的老人不让靠近。”
“古老禁区?”凌弃捕捉到这个词。
“传说,是先祖沉睡之地,也是地火流淌的源头之一。有去无回。”阿苏克简单解释,眼中掠过一丝本能的敬畏。
上游出口危险,下游靠近禁区。后有追兵,前路莫测。
“去下游!”凌弃果断决定。禁区意味着未知和危险,但也可能意味着摆脱追杀的机会。留在已知路线上,被堵死的可能性太大。
阿苏克没有反对,显然也认为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他调整方向,带头转向水流更急的下游岔路。这一次,水流变成了助力,但也带来了新的危险——流速加快,河道中出现更多漩涡和暗礁,需要更加小心。
又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却像半天般漫长),就在塔尔几乎要力竭瘫倒、叶知秋也摇摇欲坠之时,前方水声陡然变得空旷,阿苏克手中的荧光苔藓光芒似乎被黑暗吞噬了一些——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个庞大的地下洞窟,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宽阔。暗河在这里汇入一个广阔的地下湖,湖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洞顶高不可攀,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如同巨兽的獠牙。空气中那股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更诡异的是,洞窟四周的岩壁上,隐约可见一些散发着暗红色、幽绿色或惨白色微弱荧光的苔藓和菌类,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鬼域。湖水靠近岸边的一些区域,甚至“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散发出带着硫磺味的白色雾气,水温明显比暗河高一些。
“就是这里……‘沉睡之湖’。”阿苏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湖对岸一个隐约的、更大的幽深洞口,“从那里可以出去,通往黑石山脉的另一侧。但……”他欲言又止。
“但什么?”凌弃追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诡异的洞窟。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湖水冒泡的咕嘟声和他们的呼吸声、水花声。
“有‘东西’。”阿苏克低声道,紧了紧手中的骨矛,“有时候,能听到湖里有声音……像很大的鱼在游,又像……别的东西。部落的老人说,湖连着地火,里面有守护的‘灵’,打扰不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湖心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悠长的、似叹息又似呜咽的怪异声响,隐隐约约,穿透水波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诡异共鸣感,让所有人的寒毛瞬间倒竖!
塔尔猛地打了个寒颤,叶知秋脸色更白,连凌弃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声音……绝非寻常水兽所能发出!
“快走!别停留!”阿苏克声音发紧,率先向对岸那个出口方向涉水而去。湖水到此已深及胸口,前行更加艰难。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岸边浅水区,进入齐胸深的湖水中时,异变突生!
“哗啦——!!!”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水面猛然炸开!一道巨大的、布满暗色鳞片的长条形黑影破水而出,带起滔天水花!那黑影粗如成年人的腰身,长度超过两丈,头部扁平,张开的口中布满细密锋利的牙齿,在荧光苔藓的映照下反射着森森寒光!它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两个凹陷的孔洞,周身覆盖着粘液,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和硫磺味!
“水蜥!是盲眼水蜥!快躲开!”阿苏克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
话音未落,那巨型盲眼水蜥已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队伍最后方的凌弃猛扑而来!血盆大口张开,腥风扑面!
凌弃在黑影破水的瞬间就已警兆大作,全身肌肉绷紧。他来不及回头,御侮十三式的身法本能发动,脚下在湖底猛地一蹬,抱着身边的叶知秋向侧前方扑倒!同时,寒铁短棍 已如闪电般向后横扫!
“砰!”
短棍重重砸在盲眼水蜥布满粘液、滑不溜秋的侧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力量传来,凌弃虎口剧震,短棍几乎脱手!那水蜥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在水中一扭,粗壮如柱的尾巴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而来!
“小心!”塔尔怒吼,想要上前帮忙,但背负着墨菲,行动严重受限。
凌弃借着反震之力,拉着叶知秋再次向旁边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记横扫。水蜥的尾巴砸在水面上,激起冲天水柱。
“攻击它头部和颈后的软肉!那里是弱点!”阿苏克一边奋力向岸边游去,一边嘶声喊道,同时将手中的骨矛奋力掷向水蜥!骨矛刺中水蜥背部的鳞片,却只留下一道白痕,滑开了。
这畜生鳞甲坚硬无比!
水蜥两次攻击落空,似乎被激怒,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灵活一转,再次锁定凌弃,张口咬来!速度快得惊人!
凌弃眼中寒光一闪,知道寻常攻击难以奏效。他不再闪避,反而迎着水蜥的血盆大口,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右臂,寒铁短棍 化作一点寒星,直刺水蜥张开的口腔上颚——那里没有鳞甲保护!
“破军九击·贯日!”
“噗嗤!”
短棍带着凌厉的劲气,深深刺入水蜥柔软的口腔内部!剧痛让水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搅得湖水翻腾!凌弃死死握住短棍,整个人被带得在水中翻滚,但他咬牙不松手,甚至将短棍狠狠一搅!
腥臭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湖水。水蜥痛极,猛地将头扎入水中,试图将凌弃拖入湖底!
“凌弃!”叶知秋惊叫,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手中一把淬了强效麻药的银针 狠狠扎向水蜥靠近颈部的区域!银针细短,难以穿透厚鳞,但麻药顺着伤口渗入,似乎让水蜥的动作僵硬了刹那。
就是这刹那!凌弃趁机双脚猛蹬水蜥下颚,借力拔出短棍,同时身体向后急退!
“哗啦!”水蜥再次昂起头,疯狂地甩动,鲜血和粘液四处飞溅。它似乎意识到眼前这几人不好惹,加上麻药开始生效,动作明显迟缓、混乱起来。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猛地调转方向,粗长的身躯搅动湖水,向着黑暗的湖心深处仓皇游去,很快消失在幽暗的水域中,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血色涟漪。
洞窟内恢复了死寂,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水花声。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带来一阵虚脱。
“快!上岸!离开这里!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阿苏克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声喊道,拼命向对岸游去。
凌弃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湖水,拉起惊魂未定的叶知秋,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塔尔和他背上依旧昏迷的墨菲,低喝一声:“走!”
四人(加墨菲)用尽最后力气,连滚带爬地冲上湖对岸的岩石滩。滩涂上布满湿滑的苔藓和奇怪的荧光菌类,踩上去软腻恶心。但他们顾不得了,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硫磺味吸入肺中,带来阵阵刺痛,却让他们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
稍微恢复一点体力,凌弃立刻检查伤势。肩膀的伤口在激烈的水下搏斗中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绷带。身上还有多处被水蜥鳞片刮擦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叶知秋和塔尔也多处擦伤,狼狈不堪。墨菲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好在没有呛水。
阿苏克警惕地观察着湖面,确认那水蜥没有去而复返,才稍稍松了口气,看向凌弃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见识过盲眼水蜥的可怕,部落里最勇猛的猎手也曾葬身其口,而这个人类,竟然能在水中将其重创逼退!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不能久留。”凌弃挣扎着站起身,忍着剧痛,撕下衣襟重新包扎伤口。叶知秋也强打精神,过来帮忙。
“出口就在前面,穿过那个洞,走不远就能出去。”阿苏克指向不远处那个幽深的洞口,脸上惊魂未定,“但出去是黑石山脉的背阴面,更加荒凉,而且……可能离‘他们’的地盘不远。”
“他们?”凌弃眼神一凝。
“黑石山脉里的……其他东西。有些,不欢迎外人。”阿苏克说得含糊,但眼中的忌惮清晰可见。
凌弃点点头,没有追问。此刻最重要的是脱离险境。他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墨菲,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同伴,沉声道:“走,先出去再说。”
休息片刻,恢复了些许体力,五人互相搀扶着,走向那个出口。洞内通道逐渐向上,坡度很陡,但空气似乎清新了一些,硫磺味渐淡。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天光,还有……凛冽的风声。
终于,他们爬出洞口,重新回到了地面。外面依旧是冰天雪地,但已不再是冰川谷地,而是一片陌生的、被厚重积雪覆盖的崎岖山岭。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他们正处于一处背风的、被巨大岩石半掩的山坳中。
暂时安全了。
凌弃靠在一块岩石上,剧烈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刺痛,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看向阿苏克:“这里离你的部落有多远?离黑石隘口呢?”
阿苏克辨别了一下方向,指着西南方:“我的部落,在那个方向,翻过两座山,大概一天半路程。黑石隘口……”他指向东南,“要近一些,但必须穿过前面的‘风嚎裂谷’,那里是……‘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而且,裂谷另一头,好像有你们人类的营地痕迹,不久前留下的。”
人类的营地?凌弃心中一动。会是“影刃”的临时据点?还是商队?亦或是……“保管者”的人?
“多谢带路。”凌弃对阿苏克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小块金子,递了过去,“这是报酬。另外,那块发热的石头,对你们或许有用,但对我们是祸非福。你们最好也小心收好,不要轻易示人。”
阿苏克接过金子,掂了掂,又看了看凌弃,忽然道:“你们……不是普通的猎人,也不是商人。你们在找麻烦,很大的麻烦。” 他顿了顿,看向昏迷的墨菲,“他,还有你们,都被‘门’后的阴影缠上了。部落的老人说,触碰禁忌者,必遭反噬。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两个同伴示意一下,三人转身,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岭中,没有索要墨菲,也没有提及那块“地火之石”碎片。
凌弃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阿苏克最后的话,意味深长。“门后的阴影”……是指“祖灵之扉”带来的灾祸?还是指争夺“钥匙”的各方势力?
他收回目光,看向气息奄奄的墨菲。钥匙是假的?骗局?影刃和守墓人都是疯子?门不能开?
墨菲昏迷前的呓语,阿苏克的警告,地下湖中诡异的盲眼水蜥,还有那散发着不祥荧光的“沉睡之湖”……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谜团核心。
“现在怎么办?”塔尔喘着粗气问,他的体力也透支严重。
凌弃抬头,望向东南方,那里是“风嚎裂谷”的方向,也是阿苏克所说,可能有“人类营地”和通往“黑石隘口”的方向。
“去裂谷。”凌弃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找地方休整,处理伤口,等他醒来。”他指了指墨菲,“然后,我们去会会那些在裂谷另一边扎营的‘人类’。”
真相,或许就隐藏在裂谷的另一端,隐藏在那些神秘的营地之中。而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向着风暴眼,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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